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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他的口气似乎很体贴,又似乎有种居高临下的傲慢,句了不知道要怎样来理解他,于是深深地叹了口气,好像是同意了小贩的要求。灰元的身影悄悄地消失在夜半的雨声中。句了百感交集地上了床,他一直胡思乱想,直到天明才昏昏睡去。他睡到中午才醒,是被一种瓷器掉落水泥地上的声音弄醒的,似乎有很多瓷器破碎了。句了清醒之后,便听见了隔壁的争吵,而且清楚地听见老婆子说到他本人的名字。蛾子尖利的哭声响彻了整栋大房子。句了记起老婆子对他说过的话,当时她说她们与他不是偶然成为邻居的,而且过去还发生过一件事。老婆子当然不是乱说,句了感到自己已经脱不开身了,有一个大的阴谋笼罩在他的日常生活之上,而他是孤独无助的,因为这,蛾子和灰元眼里才流露出怜悯的吧。句了回想起自己的一生中从未想过要求得别人的帮助,他把身边的亲人一个一个全赶跑了,为的是求得一小片宁静,因为别人的帮助就意味着生活中的骚乱。本来他已相当满意了,而那个神秘的阴谋也在此时初显端倪了。原来他认为灰元这个人与他毫不相干,完全没料到事情急转直下,这个人竟要来与他捆在一起了,命运究竟开的是什么玩笑呢?假如现在自己已经与他捆在一起的话,在共同对付阴谋这方面也许会给他某种益处吧,因为灰元说过:"没有过不去的河。"也许与他捆在一起是件好事呢?句了在床上设想自己与人同住的情形,依然觉得十分别扭。然而灰元既可以看作他的同伙,也可以看作是那阴谋的一部分。他不是单独去过蛾子家里吗?他看他的目光不是与蛾子一模一样吗?

他昏昏沉沉地到厨房里去做饭时,蛾子也进来了。蛾子说她已经吃过饭了,就搬了一张小板凳坐在句了旁边帮他择小菜。蛾子有心事,她突然就眼圈发红,向句了诉说了她青年时代的事(她现在也不老)。

"我妈妈根本不是一个慈祥的母亲,我想你也早就看出来了,差不多可以说她是个心肠冷酷的母亲,她一直在利用我和我的哥哥。"蛾子说着就落泪了。

"这个我早知道。我只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你要那样维护她呢?"句了和蔼地说。

"啊,这是另外一回事。怎么能不维护妈妈呢?我的一切不都是她给的吗?要是没有了她,我真不知道我是不是还能活在这世上。难道能不听妈妈的话吗?你一点都不了解我,只是遵循那可恶的惰性来想事情。你不知道,我曾经经历了什么样的艰难困苦啊!如果没有妈妈,我是根本无法挺过来的。我的话的意思并不是妈妈和我意见一致,支持我。不,不如说她在所有的事情上都是反对我,要与我作对,要嘲弄我的。那时我找了个开洗衣店的小贩(我们街上的姑娘都只能找小贩结婚),我沉浸在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里,脸上泛出青春的红光,而妈妈,你想得出妈妈是怎样看待我的婚事的吗?她在一旁冷笑。不久我就受不了她的态度,赌气和那小贩私奔了。当时我认为母亲是自作自受,后来我才发现,自作自受的是我自己。我离开母亲后,脾气性格就彻底变了。我疑神疑鬼,总觉得我丈夫要谋害我。他在前面店里熨衣服,我在后面照看洗衣机,我一点安全感都没有,老是觉得他会举着熨斗冲到后面来,将滚烫的熨斗砸到我的头上。有时他和我说话,我忽然就全身发抖,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把他气得暴跳如雷,他一生气,我就更害怕了。后来我终于什么活都干不了,只能成天坐在家里发呆。终于有一天,仿佛在梦中,我收拾了自己的几件衣服,偷了那小贩的一些钱,就悄悄地离开那里,坐火车回家了。我回到家,发现妈妈一点都没变,还是老样子,只是她并不赞成我回家,因为哥哥把她的钱都拿走了,她无法养活我,可是她也不赞成我回D市。她不向我指出任何出路,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而她整天在家中数落我的不是,将那小贩说成是一名逃犯,说是真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会跟一名逃犯走掉。她每天这样数落我,拣难听的话说,她似乎有无穷无尽的精力。这期间哥哥也回来过,他将妈妈的最后一件首饰偷出去变卖了,妈妈明明知道是他干的,也不去追究,只是在家里狠狠咒骂他。时间一长,我渐渐习惯了这种挨骂的生活,我还发现,妈妈骂人的时候有种表演的成分,她目光炯炯,脸上的表情非常生动,有时还打手势。我就想,也许这就是她所向往的生活?她生了我们这一对没有用的废物,现在自己老了,我们不能养她的老,反而要她养活。她又干又瘦,风都可以吹得倒,却还要每天糊纸盒,为的是我和哥哥有饭吃。她这样做并不是被迫,开始我以为她是被迫的,后来我才知道自己弄错了。她只是装出一副被迫的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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