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么呢?您以为我还搞不清您都写了些什么吗?有这样一些人,他们心比天高,终生都在搞那种毫无意义的记录。您坐在桌边写,我从您的胳膊的移动方式就看出来您写的是什么了。您挣扎了好多年了吧?"
"但是已经结束了,全成了灰烬。"述遗不服气地反驳他。
"您真是倔强啊。"
述遗到厨房做好早饭,端进房,同青年一起吃。
青年吃饭时露出很大的白牙,吃得心不在焉,似乎对食物没有任何好感,只是在完成任务似的。述遗望着他,想起了一个问题:
"您在外游荡,是怎样解决吃饭问题的呢?"
青年停止了咀嚼,诡诈地一笑,说:
"并不只是游荡,还有一些其他的内容。至于吃饭,当你不去考虑这件事的时候,你自然就失去了食欲。吃饭对我来说根本不成问题,我随便在垃圾堆里捡东西吃。"
他拿着筷子的苍白的手又做出令述遗感到厌恶的动作,她连忙挪开了眼光,心里思忖着这个人的手总是这样令人肉麻么?她想问一问关于他的心脏的事,又觉得这样做太过分了,就将到了口边的话咽回去了。述遗又想要体会一下一个没有食欲的人的感觉,想了好一会儿,还是体会不到那种感觉,于是她再一次感到自己只能是个凡夫俗子。虽然她自己认为同这青年神交已久,但现在他坐在她家里吃饭,述遗并没有产生一丝一毫熟悉的感觉,望着他那双手,她就有点神情恍惚,很多打算问他的问题也记不得了。她想对他说:"你总有一个住处吧?"又觉得这句话实在蠢不可耐,当然就没说。饭吃完了,述遗还是觉得两人之间有一道万丈深渊,这既令她沮丧又令她觉得侥幸。她去厨房放碗时,一会儿盼望青年离开,一会儿希望他留下来同她说话,心里七上八下的,又对自己很不满意。回到房里,看见他已经伏在桌上睡着了。述遗没有料到他会这样,打量着他那麻秆似的细腿,她心中掀起了怜悯的波浪。她没有子女,她觉得这位青年有点像她精神上的儿子。假如她有一个这样的儿子,也许就会产生这种又期待又厌倦的心情吧?青年睡着了,可手还在不安分地扭动,述遗偶尔一瞥看见了身上就要起鸡皮疙瘩。他那一头柔软灰白的头发就像多余的东西似的,还给人一种破旧的感觉。述遗站在房里不知如何是好,也许她该将青年叫醒,可那并不符合她的性格。她想了一想,决定还是去菜市场。
她买了一斤肉,模模糊糊地觉得青年应该在她家吃中饭,虽然他的牙齿让她害怕,到了吃饭的时间她总不能赶他走吧?想起那些牙齿每天咀嚼垃圾桶里的东西就恶心,他会不会有传染病呢?等他走了之后那碗筷可得用高温消毒。不知不觉又走到了菜贩子面前,那人见她来了,立刻就忙乱起来。
"家中有贵客,一定要多买些菜好好招待呀。"他选了一大堆菜不由分说地放进篮子。
述遗心里暗暗吃惊,仔细打量菜贩,见他一脸的坦然。
"你怎么知道我有客来?"
"哈!我猜出来的嘛!你的篮子里放了一斤肉,您天天买菜,一个老太太,用得着买这么多肉吗?我看见您买了肉,心里就想:'有客人真好啊。'"
述遗皱了皱眉头,心想这家伙真是不可小觑,不过他说起话来倒是句句在理。自从述遗发现他和彭姨妹妹的那回事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倒过来了。他还是老样子,照样多话,卖菜给她时照样搞鬼,述遗自己却改变了,她不再有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她变得唯唯诺诺,忍气吞声,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心里也恨自己。
她提着那一大篮菜傻乎乎地离开时,菜贩子还冲着她的背影大喊:
"要好好招待客人啊!"
路人都回转身来看她,她的脸都臊红了,觉得自己真不像话。
中篇小说(二)第70节 变通(8)
匆匆赶到家,青年已经走了,地上有一排他吐的秽物,散发着可怕的臭味。述遗连忙到厨房弄了一撮箕煤灰,捂着鼻子将煤灰倒在秽物上,然后扫干净,立刻就提到垃圾站去倒掉。做完这一切身上已微微出汗了。臭气滞留在房内令人恶心,她又将窗户和门全部打开,自己坐到了街边。稍微想像一下青年的情况,心中对他的怨气就消散了。这可怜的家伙不知在哪个角落里苟延残喘呢,胃里涌出如此奇臭无比的东西,难道不是死到临头了吗?一回忆青年的面貌述遗的心就乱了,她进入了春天那个傍晚的意境。她的鼻孔又一次在空气中分辨,这一次她分辨清楚了,空气里面飘荡着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