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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他的鸡在屋前的遮檐下排成一排,站的站,蹲的蹲,镇定地梳理着身上的羽毛。雨斜斜地飘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凄婉的情绪,胡三心里刚刚产生的兴奋又渐渐地消沉下去了。素媛老婆子从雨中朝他跑来,挥着手说:

"他死了。"

"谁?"

"你们的大哥嘛。老人家高寿,活得太久,脖子上都长出了蛆。看样子,走的时候很幸福呢!走了好几天,家人才发现。这种事,我能理解。"

大哥是那个计划的核心人物,他应该得到幸福。胡三看到眼前的事实都清清楚楚了。他应不应该去探望一下呢?胡三望着麻点母鸡,仿佛要她来拿主意。麻点鸡懒洋洋地将头缩到了翅膀里头,一副天不管地不管的样子。

"同亲近的人最好不要告别。"素媛做出知情者的表情说。

但是她并不知情,她是一个外人,后来才搬来的。有时候,外人的判断往往一针见血。

胡三老头一会儿就打定了主意不再加入昔日同伙的行列。他坐在屋檐下看雨,脑子里总出现那些绿毛龟,他深深地感到,远蒲真是个有远见的人,而他自己,稍稍有点迟钝,也从来不曾像他那样躁动,可以说同远蒲相比,自己的生活属半死不活的那一类吧。三十多年里头,胡三竟没有做过一次梦,他总是醒着,夜里也只是打一打盹。有时候,他疲倦到了极点,他就想,这会不会是梦呢?但不是。他咬了咬指头,痛得皱起眉头。只有童年的记忆里有梦。

"葬礼一完毕,他们都要离开此地了。大概早就商量好的。"

"很好嘛。"

"你呢,恐怕是永久留下了。总得有个人留下,对吧?"

"对。"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胡三虽然讨厌素媛老太婆,还是忍不住告诉了她关于绿毛龟的事。素媛就说,远蒲那种腌老头子,张开口来连牙齿都腐烂了的家伙,当然只配养那种怪物。胡三又很懊恼,他不该同这老婆子议论远蒲,这种人的意见有什么价值呢?议论倒也罢了,自己竟然把同事的秘密告诉她,真是老昏了头了。素媛见他沉着脸,就一跺脚走开了,还边走边飞起一脚朝麻点鸡踢去,母鸡惊呼着飞到半空,落在泥水中。胡三看着母鸡的狼狈样子,心想,她也有失去镇定的时候呢。远蒲是昨天傍晚走的,背着丑陋的大包袱,驼着背走得很快,胡三想追上去喊他,那两只脚如同被钉在了原地似的。可能他早看见胡三了,出于鄙视不想同他告别。当时胡三回忆起绿毛龟那一幕,心里也有点羞愧。同事们都走了之后,会留下一些空房子,那些房子会不会有人来住呢?胡三惦记着远蒲的龟,当晚就去他家看。从门缝往里一瞧,水缸还放在屋当中,龟当然也在里头。女邻居过来告诉胡三,说远蒲不会回来了,嘱咐她不要动屋里的东西,远蒲还说那些龟不吃东西还可活两年。胡三听得全身打冷颤,连忙要走,女邻居还跟在他身后说:"远蒲先生真是心狠手辣的英雄啊。"胡三仿佛听见她在身后笑。昨天一夜他都在想,那些爬不出来的龟最后的情形会是什么样子呢?雨里头隐隐约约响起了锣鼓的声音,胡三觉得这种张扬有点好笑,也不符合死人的愿望。一个被蛆吃完了的死人,哪里会想要张扬呢?不过也许锣鼓声是另有用意,说不定是那些人想振奋精神吧?刚才小录那副样子像在做梦呢。胡三自己倒是想做梦,想了三十年,可就是做不成,这也是他只好留在此地的原因。大概乌龟也不做梦吧。想到这里胡三心里一愣,终于明白了远蒲让他看乌龟的用意,这是他最后的留言啊。当时他那么恐惧,而今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胡三老头从短短的睡眠中醒过来的时候,心里反而静下来了。他起身走到门口,将那一群鸡从鸡舍里放出去,只觉得一种踏实的感觉往四肢蔓延开去。周围的一切凝固下来,夏天的太阳在门外晒着,马路上连机动车的声音都听不到了,寂静中却飞来一只大绿头苍蝇,在空中发出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响,如同直升机要来扫荡似的。胡三在这无所不在的嗡嗡声中自如地思考着,很惊奇自己在老年怎么还会有如此的灵敏性。他有些笨拙地挪开一只箱子,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木匣子,那里面装着他从前生活的一些纪念品。那全都是一些可笑的东西,比如一枚生锈的螺钉,一个皮带扣,一包鸡瘟药,一块树皮,一只只剩下三分之一体积的陀螺,一张发霉的底片(照的是一堵墙或一个人的后脑勺),一只汤匙柄,一束鞋带等等,五花八门的。他在匣子里扒拉了一气,终于找出了那只其大无比的蝉蜕,他将这个东西放到桌上,气喘吁吁地坐下来观察。这只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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