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悲哀透--了."隔壁那女人拖长了声音.
"这件事搞得我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另一个陌生的声音说:"人生莫测……请你把镜子移到外面来,就挂在树上也很方便,必须继续侦察,当心发生狗急跳墙."
声音很怪异,使人汗毛竖起.
"我在这里踱来踱去,有个人正好也在我家的天井里兜圈子.周围黑得就像一桶漆……这已经有好几天了."那个怪声音还在说.
门"吱呀"一响.她急忙撩开窗帘,看见母亲敏捷得像只黑山猫,一窜就不见了.原来是母亲在隔壁讲话!
"那母亲弄得心力衰竭了呢,真是不屈不挠呀."慕兰用指头抹去嘴边的油脂,一边大嚼一边说:"有人就是要弄得四邻不安,故作神秘,借此来标榜清高.其实仔细一想什么事也没有,不过就是精神空虚罢了."
"簸箕里的排骨渣子引来了蚂蚁,爬得满桌全是."更善无溜了她一眼,聚精会神地用牙剔出排骨上的那点筋."我的胃里面填满了这些烂烂渣渣的排骨,稍微一动就扎得痛."
"天热起来了."慕兰擦了擦腋下流出来的汗,"我的头发只要隔一天不洗,就全馊了,我自己都不敢闻."
《苍老的浮云》之二
一
第一枚多汁的红果掉在窗台上时,小屋的门窗在炎热里"噼噼啪啪"地炸个不停了.天牛呻吟,金龟子"嗡嗡",屋里凝滞的空气泛出淡红色.擦着通身大汗,虚汝华吃了两根酸黄瓜来醒脑子.
"我一闻到酸黄瓜的香味儿,就忍不住来了."门一开,男人长长的影子投进屋里.
"你们不是要在树上挂镜子吗?"她怨恨地说,"要侦察我呢."
他无声地笑着.原来他的牙齿很白,有两颗突出的犬牙,很尖利,是不是为着吃排骨而生的?一想到他牙缝里可能残留着排骨渣子,她就皱了一下眉头.每次他们家炖排骨的味儿飘过来,她都直想呕吐.
"每一夜都像在开水里煮,通身湿透."她继续抱怨,带点儿撒娇的语调,连她自己听着都皮肤上起疙瘩.她指了指肚子,"我的体内已经长满芦秆了.瞧这儿,不信你拍一拍,声音很空洞,对不对?从前我还想过小孩的事呢,真不可理解呀.我时常觉得只要我一踮脚,就会随风飘到半空中.所以我总是睡得不踏实,因为这屋里总是有风来捣乱.人家说我成天恍恍惚惚的."
在床上,他的肋骨紧擦着她的,很短,很难受的一瞬间.
在她的反复要求下,他终于讲了一个地质队的故事.
那故事发生在荒蛮之中,从头至尾贯穿着炎热,蜥蜴和蝗虫遍地皆是,太阳终日在头顶上轰响,释放出红的火花.
汗就像小河一样从毛孔里淌出来,结成盐霜.
"那地质队,后来怎样了?"她催促着他.
"后来?没有了.只不过是短暂的一瞬,毫无意思的.有时候我忍不住要说:'我还干过地质队呢.'其实也不过就说一说罢了,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我这个人,你看见我的时候早就是这么个人了."
"也许是欺骗呢!不是还有结婚的事么?"她愤愤不平起来.
"对啦,结婚,那是由一篮梅子引起的.我们吃呀吃的,老没个完,后来不耐烦了,就结婚了."
"你真可怜."她怜悯地来回抚着他的脊背,"你还没开口,我就知道你要说些什么,你这么像我自己.等将来,我要跟你讲一讲夹竹桃的,但是现在我不讲.我还有一包蚕豆呢,是老况托人送来的.
他们俩在幽暗里"嘣隆嘣隆"地嚼着蚕豆,很快活似的.
一只老鼠在床底下的破布堆里临产,弄出的响声.
蚕豆嚼完了,两人都觉得很不自在.
"这屋里很多老鼠."他说,带点儿要刺伤她的意味.
"对呀,像睡在灰堆里,浑身粘糊糊的."她惭愧地回答,心里暗暗盼望他快快离开.她瞥了一眼肚子,只觉得皱纹更多、更瘪了.她记起早上她为了他来,还在脸上擦了一点粉呢.她脸朝着墙,看见酸汗从他腋下不停地流出来,狭长的背部也在淌汗.他的头发湿淋淋的,一束一束地粘在一起.好像经过刚才一场,他全身的骨架都散了,变成了鳝鱼泥鳅一类的动物了.现在他全身都是柔滑的、布满粘液的,她隐隐约约地闻到了一股腥味儿.
"最近我生出了一种要养猫的愿望."他说,还是没有要起身的样子,"我已经捉到了一只全黑的,精瘦,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