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帘幔垂坠如瀑,沉水香自青铜瑞兽香炉中漫出缕缕令人迷醉的青烟。
一道身影斜倚在填漆螺钿榻上,十二幅蹙金绣的裙裾如流水般倾泻而下,映得满室烛火都失了颜色。塌上的叶青釉微阖着眼,葱白指尖正拨弄着一串成色极佳的玛瑙串子。廊下忽有碎玉声响,原是捧冰鉴的侍女踩着了满地狼藉的荔枝壳——昨夜宴饮时抛掷的绯红果皮,此刻正蜷在青砖缝里发蔫。“仔细着点,若是惊到夫人,小心你们的皮。“外头似有一位年长婢子低声呵斥了一句。旋即,一切便又一次陷入了安静之中,外头的侍女们甚至连呼吸声都轻了不少。几道细碎的脚步声捧着雕着缠枝牡丹的铜鎏金冰鉴鱼贯而入。一个盛着新酿冰酪青瓷盏的螺钿漆盘被捧到了叶青釉的面前。叶青釉微不可查的摇头,便又有堆着蜜渍樱桃的掐丝银碟被端了上来。这个时节的樱桃垂涎欲滴,叶青釉到底是取了银簪,取了一颗,放在唇边,微微咬了一口。外头檐角铜铃隐约叮咚而响,叶青釉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轻声问道:“小公子今日在做些什么?”为首一个年长些的婢子连忙躬身回道:“公子今早仍照旧是寅正二刻起身去了学堂,下堂后本要来向夫人问安,只是学堂里有一同窗学子不知从何处寻了一只纯白无暇的临清狮子猫送与了小公子,小公子贪玩,一时宝贝的紧,想来如今应还是在逗乐”叶青釉没有言语,只将银簪掷向填漆案几,发出一声脆响。这动静着实是有些突兀,惊得打扇侍女手一抖,象牙柄缂丝团扇险些跌落,一屋子的人更是一时间不敢言语。叶青釉恍若未觉,只道:“让承礼来见我。”此话一出,几个面容姣好些的年轻丫鬟顿时面露不忍之态,年长的婢子却没有任何犹豫,给了底下丫鬟们一个眼神,便携原先浩浩荡荡的脂粉香再一次穿过回廊,远离了此地。叶青釉伸出纤手,斜靠在案几上撑着脑袋,微阖双眼假寐。她没有等多久。只约摸过了小半炷香的时间,便有一道脚步直穿中庭,匆匆而来。那脚步分明十分着急,可行至门前,却不忘拍打衣角上的尘土。而后,脚步缓缓行近,停在了珠帘之外最后,便是下跪。跪伏在地的少年,有一口如同暖泉的温润嗓音:“婶婶,承礼来给您请安。”叶青釉轻轻揉着额角,没有睁眼,只是语气平平的问道:“有个同窗送了你一只猫?”名为承礼的少年乖顺回答道:“是,一只白色的狸奴,说是从临清带回来的,那地方养狸奴很是厉害,狸奴也乖巧的很。”叶青釉这些年被养的颇为金贵,但脾气仍是一点儿没改,不耐听什么,就一点儿也不听。原先揉着额角的手指在案几上横扫,案几上那碗原先浸着沾露的并蒂莲水井碗便被掀翻到了地上,发出一连串让人牙酸的玉碎之声。 叶青釉猛地睁开眼,动作之大,牵引着鬓边的金枝步摇都开始剧烈摇摆:“谁让你收下猫的?!”“最多不过一届,便马上要会试!你倒好,没有全心温书,也没有去行卷,还顾得上养猫?”“今日能养猫,明日就要养狗,后日难不成还要去赌坊赌上几手?”这动静着实不小,外头探头探脑想要多看一眼自家小公子的小丫鬟们明显有些慌神。年纪大些的婆子们倒显然有些主意,赶忙将那些手足无措的小丫鬟们赶出了院子,又将房门合了起来。喧嚣与窥视顿时被隔绝在外。叶青釉却仍有些余怒未消,呵斥道:“喜欢什么不好,喜欢这东西”“将它送走,越早越好,越远越好。”名为承礼的少年仍然俯身拜倒在波斯进贡而来的毡毯上,闻言,言语和缓的耐心解释道:“婶婶息怒,您也是知道的,承礼的课业自识字起便一刻不敢懈怠,狸奴更非我心爱。”“只是原先在书房见过瓷狸奴,猜婶婶可能会喜欢,所以才想特地讨要过来,今日没来请安,也是想先将狸奴洗洗,才好送来”少年缓缓抬起身,自下而上的仰视上位之人,一双眼还带着些刚刚急切行路而染上的嫣红:“承礼错了,承礼应该先来请安的。”叶青釉的怒火,向来犹如大江东去之势。可大江东去,难免也有阻隔之时。那张脸,叶青釉又瞧见了那张脸。那张,除多了眼下一颗微小的泪痣,其余,全部都一模一样的脸。这孩子自年幼开始,与明礼便是极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