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的长江风,驱散了公共厕所里四处弥漫的企图压制尿骚的樟脑丸的气味,女青年拿起拖把,敲了敲男厕的门,朗声问有没有人,有没有人?
人是有的,是一九六五年的一对死人,我必须要称其一对,纵然是一男一女,我见到他们的地点,就是他们私奔的终点,一个悬崖的崖壁底下,人们常常豪言壮语,要浪迹天涯,其实天涯不在别处,就在两颗相爱的心里,心之所驱,魂之所往。师父开膛剖腹,我扒出五脏六腑,师兄千缝万纫。这是一个叫鹤毛的地方,有山有水,我们从山上采集牛筋草,车前草,益母草,从水里砍伐高的,矮的,不高不矮的,三棵水杉木,草,用以防腐,木,用其担尸。男尸和女尸的脸上分别用浆糊粘贴一张符咒,四条上肢牢牢地,两前两后,被麻绳捆扎在木杠上,等一朵云彩,完全遮蔽了月亮,师父敲响赶尸阴锣,引尸在前,我和师兄担尸在后,师兄知道这是我第一次赶尸,知道我多少有些恐惧,故意让我担前头,她殿后。
尸体也有走不动路,走累的时候,从鹤毛到遥远的十亩八,路迢水远,只要师父听见师兄说,翅膀硬了,师父敲响赶尸阴锣,杀死一条鲤鱼,祭鬼,皎洁的月光下,我不止一次看见,被杀死的鲤鱼,在山谷的小溪里摇头摆尾,潜水隐去。
白天,我们躲在土地庙里歇乏,不时,赶一赶尸臭招引的苍蝇,爱情是香的,殉情是美的,但直钻毛孔的腐朽难以抑制,一刻不息,师父和师兄早已习以为常,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
树高万丈,叶落归根,人们以为往天上走,一直走,就会走到天堂,可是人们错了,通往天堂的路,并不是往上走,因为没有那一棵树,可以长到天上去,即使万中无一的幸运者登上了人生巅峰,树冠,也依旧离天堂十万八千里,连一朵云彩都摸不到边,可是归于尘土,就会新生,新生之前的日子,都身处天堂。
人间有天堂,天堂在人间,如果风把叶子刮去远方,赶尸人负责完璧归赵,不辞辛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