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夺比父亲高出一大截,小半年不见,又见长了。
父子两个回到家中,郑国宝拿出比和尺子,让郑夺靠在门框上,还像小时候那样,用笨办法给他量身高。
“嚯!都快顶着门楣了,你这是要奔着两米去啊!天天打篮球打的?”
父亲在他头顶划了线,再拿卷尺比着量,“按着这儿!”
郑夺抬手按住卷尺的头,零刻度处,父亲蹲下身,贴着门框往下放尺。
“嚯!一米九四!”父亲开玩笑说,“过完年,到三月初,你就十九岁了,估计还能长两年,争取到两米啊!”
郑夺轻轻一笑,“两年长六厘米,这个岁数,没这个后劲儿了,最多再长两厘米。”
“那也是我们郑家多少辈以来最高的一个!看看这大个子,哟哟,这肌肉也结实了。真想让你妈瞧瞧,我把你养得多好,又高又壮,还是个大英雄、科学家,还得文学奖!”
“她是不是来信了?”郑夺猜到,以父亲一贯的行事方式,如果不是那个女人来信,他是不会突然提起此人的。
父亲的眼神暗淡下来,兴致顿时低落了许多,声音和语气也变得犹豫不决,似乎不知当讲不当讲。
最终,郑国宝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承认道:“哎!”
“什么时候?”
“半个月前,我拿给你看。”
郑夺摇头,示意信就不必拿了,直接问:“说了什么?”
“她说,她看新闻了,一看照片,就知道,那是他儿子,她……她很骄傲,还说,这么多年不见,想你了,也想我了,她想回来看看我们父子。”
“没提钱,或者别的吗?”
父亲强颜欢笑,说:“真是越来越聪明了,什么人、什么事情,好像都瞒不住你。嗯,她说,她错了,金窝银窝……”
郑国宝说话拖泥带水、婆婆妈妈,绕来绕去,真正的重点、对方最直接的诉求,他似乎说不出口。
于是郑夺打断了父亲的铺垫,直接问:“她想复婚?”
父亲抬头看着他,眨了眨眼,点了下头,“嗯!”
郑夺心里笑,“她肯定以为那一百五十万美元,我得了很多。”
“爸,你愿意吗?”
父亲脸上显出深沉的忧郁,一副拿不定主意的表情,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犹豫,就是不愿意。你舍不得的,不是那个人,而是那个人对你的资本的认可。”
父亲自己咂摸这其中的味道区别。
是的,得到那个人不重要,但得到那个人,显得自己有这个资本,很重要。
有资本才有自信,才有面对残酷生活,改变人生的底气,才能让自己觉得,自己配得上好日子。
哪怕这个资本,来源于自己的儿子。
他很清楚,那个女人的后悔,什么金窝银窝理论,完全是建立在儿子出息了的基础上的。
“所以,她写这封信,已经表示认可了,她就是在告诉你,你有资本了。爸,你知道这一点,其他的就不重要。如果你觉得生活孤单,就去找一个你真正喜欢的人,拿自己儿子做资本,不丢人。我的荣誉就是你的荣誉,我的成功就是你的成功。”
“对!说得一点没错!你是我儿子,我是郑夺他爸,说出去,光宗耀祖,就是我的资本!那个女人,嫌我没出息,说走就走。行,我是没出息,我不拦着她享受好生活。可她对你也一点儿都没管过,凭什么现在,你有出息了,她就想回来沾光?这么多年,她给过你什么了?是不是?”
“嗯!”
“你说得对!我凭什么没自信?有你这个儿子,我就有自信、有面子,我的人生凭什么不能好好过?我干吗要跟她复婚?她都不配我拿出去显摆?我不需要她的认可!”
郑夺深感欣慰,笑着对父亲说:“五个月前,你打开笼子,放我飞翔,现在,你可以试试释放自己。爸,离开县城,你可能还接受不了,但买套好点的房子,住得舒服点,是你应得的。时代变了,投机倒把罪都废除四五年了,凭本事赚钱,享受生活,是天经地义的。你考虑一下,这是你自己对自己陈旧观念的反抗。”
1997年,国家司法取消了投机倒把罪,但投机倒把条例还在,一直到2008年1月才彻底成为历史名词。
这不仅仅是一个法条,更代表了一大批蒙昧之人的社会观念。
所以在早些年间,包括二〇〇几年那会儿,在一部分人的思想里,小商贩、小生意人,甚至一些大生意人、大老板,仍旧处于士农工商的底层,上不得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