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涛涛相信,自己要死了,有些遗言不说出来,他会走得不安心。
郑夺和室友们在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外,通过对讲器和他对话。
辅导员、班主任和大多数其他同学们也在。
护士把对讲器的话筒放在悬浮床的床头,对彭涛涛说,他的老师同学都来看他了,有什么话想说,可以开始了。
悬浮床工作时的噪音很大,现在关闭了,安静下来。
彭涛涛的上半身被垫高,让他能看见窗外的人。
他大概扫了一眼,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有些话本不想让所有人听见,但一想自己就快死了,也就无所谓了。
他开始呼叫第一个对话的对象。
“郑夺,你走近一点。”他用孱弱、沙哑的嗓音,有气无力地说。
郑夺上前,走到对讲器前。
彭涛涛刚要开口,就看见司徒璇和苑如饴两个也从后面挤到前面,大有一种无论郑夺走到哪里,她们都要紧紧跟随的意味。
这让他本就绝望的心情更加如坠冰窟,突然又不想说话了。
郑夺等待了几秒,开口问:“要说什么?”
“郑夺,你睡我上铺,从到学校的第一天,就什么都比我强。你有手机,有钱,还有女朋友。是你害我这样的。”
旁人不理解,司徒璇和苑如饴也格外困惑,不明其意。
郑夺却已经听懂了,但并不回应。
贪婪之人常自误,却道误我天下人。
“你还能出国,我一辈子,连省都没出过;你坐过飞机,我火车都没坐过;你成了世界大英雄,那么多钱,还有汽车……唉——我也见义勇为,被打到骨折,才五百。这一次,我……我总该超过你了吧?我救了一个宿舍的人,应该很多奖金吧?可又有什么用,我就要死了。”
大家这下听明白了,从一开始,彭涛涛就把郑夺当做了比拼、赶超的对象,就像在小学、中学一样,需要一个对手,比对手考得好,考第一,就是人生的全部意义。
帮女生抢回包,冒火救隔壁同学,其中固然也包含善良品德和英勇无畏精神,但也是为了和郑夺比个高下,当一回英雄,以期获得荣誉表彰和物质嘉奖。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若不是在这奄奄一息之际,这种内心深处最卑微的真话,他是绝不会说出来的。
郑夺平静如水,情绪毫无波动,对方的解释,和他的领会完全符合。
他只为这位同学过分的单纯而感到同情、可怜,彭涛涛把人生的意义看得太现实,现实就意味着狭隘。
彭涛涛继续说:“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什么好事都是你的。要不是你,我就不会这么傻,嗐——这回,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应该能超过你了吧?可惜,就算有奖金,我也花不着了。”
长长呼出一口浊气之后,他把目光转向谢伟,“谢伟。”
“哎,涛儿!跟你说,你不会死的,医生说你没事的,已经度过危险期了,你放宽心好了。”
“我知道,你在安慰我。谢了!我想跟你道歉,我整个学期,就只买过一次肥皂,全在用你的,还有齐义斌的、郑夺的、西蒙的、宋宇的,你们每个人的肥皂、洗衣粉,我都用了。”
“这点小事提它干啥啊?一个宿舍的嘛,用点东西有啥,互相帮助呗!”
“我还要谢你,帮我答到,还有其他人,除了郑夺,都帮我答过到。”
彭涛涛一股脑说了很多鸡毛蒜皮的事,无非是暗地里用了室友的牙膏、香皂、开水、书,偶尔借个三五元钱,拖着不还,说好互相请客吃饭,他总是吃别人的,从不回请……
感谢大家一个学期来,对他的体谅和宽容,把作业、笔记借给他抄,在他骨折期间,帮他打开水、打饭。
原来那么多琐碎的小恩小惠,自己占的小便宜、别人帮的小忙,他基本都记着,让同学们颇感意外。
不过,平时的许多小摩擦、小争吵,他倒是不敏感,或许是不记得,或许是观念里根本没认为那有什么不对。
仔细一想也对,爱占别人小便宜,处处精打细算的人,怎么会粗枝大叶呢?该记得的其实都会记得。
不记得的,往往就是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占了便宜,没意识到自己有错的。
他还说,跟室友们一起去网吧玩《传奇》是最快乐的,感觉大家真的像兄弟一样,谁被欺负了,几个人冲上去一起追着别人打,和别人抢好东西时,也大家一起打架夺宝,人生最爽的经历莫过于此。
他讲述这些时,真的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