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再次捐款的事，彭涛涛在医院发了很大的脾气，他死活不要捐款，也拒绝再做手术。

他非常痛苦，植皮过后的康复过程非常痛苦，人的精神也非常痛苦。

他不敢照镜子，上厕所要关着灯，害怕见到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

谁劝也不听，他只想早点出院，远离所有的人，但出院前，他还有一个人必须再见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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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宿舍里。

班主任苏守勤来劝宋宇：“彭涛涛没什么别的要求，就是希望你原谅他。宋宇，你再去见他一面，当面跟他说一声，你原谅他了，好吗？手表嘛，我们也理解，是财物，也是礼物，意义不同，但毕竟还是身外物。彭涛涛现在想不开，谁劝都没用，说不定你一句原谅，他就愿意做手术了呢？退学了，也是同学一场嘛！”

宋宇不得不再次回想起自己发现手表丢失的那个早晨，以及半年前彭涛涛对自己说“临终遗言”的那一刻。

突然知道手表是被自己的好朋友、好室友偷的，偷完过去那么久之后又要说出来，他心里的滋味何其难受。

但是正如班主任所说，无论如何也是同学一场，何况人家已经退学，一旦出院，恐怕今生便再也不见。

想到这里，宋宇稍稍释怀，妥协了，说：“大家陪我一起，我就去。”

404室六人再次聚齐。

住院大楼烧伤科普通病房内，彭涛涛一见到五位室友就哭。

他穿着病号服，头和脚已经裸露在外，几乎没有耳朵，没有一点毛发，遍布在皮肤表面的疤痕和色块触目惊心，很难不让人胆寒、反胃。

这就是植皮成功之后，长好的样子。

在衣服遮住的部位，多处依旧缠着纱布条。

他下床抱住宋宇，说不出话，只知道哭，然后又抱郑夺、谢伟、西蒙和齐义斌，一个一个抱，挨个找人哭。

旁边，他的父母说，他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高兴了。

过去几个月，彭涛涛别说哭和笑，就连最基本的喜怒情绪都很少，多数时候像个麻木的痴呆儿，给饭就吃，给水就喝。

父母和医护人员判断他的心情的一个重要参考行为，是他会不会大小便。

也就是，只要他自己去厕所，那说明心情还可以，如果动也不动，直接拉在床上，那就是在发脾气。

他不怎么说话，更别提吵闹和撒泼了。

不过，只要毛病发作起来，忍无可忍了，终究还是要爆发的，使劲抓挠自己全身，砸东西，骂人，都是有的，但次数很少。

最近的一次，就是通知他将要做第三次植皮，并且要再交钱的时候。

尽管他母亲每天都给他剪指甲，剪到最短的程度，他依旧把自己的脸和手臂都抓得血淋淋的，因为太痒了，难受得想死。

现在，他抱着室友们痛哭一场，稍微好了一些，终于笑了。

“谢谢你们大家来看我，我太高兴了！”他只说这个，完全没再像最初醒来的那几天，抱怨自己命舛，当了英雄救了人，怎么落得这副下场，说腻了，不说了。

“宋宇，谢谢你来看我，我太高兴了！”他把同样的话单独对宋宇说了一遍。

宋宇不敢摸他的手，总感觉一碰就要碎成渣掉下来似的，更感觉像一碰就会传染给自己似的。

理智上，谁都知道不会这样，这是烧伤康复后完全正常的体貌特征，但感情上，没人看了不怕。

平时和彭涛涛最不亲近的郑夺，成了此刻最大方的一个，他和彭涛涛拥抱，没有虚情假意和心理负担，他从来不讨厌彭涛涛，只是可怜并防范着这个人。

“人生可以有选择，哪怕到了现在这种时候。”郑夺对彭涛涛说，“按照你自己认为最恰当的方式去选，不用管别人高兴还是伤心，都会过去的。”

旁人听不懂，彭涛涛懂了，流着泪说：“谢谢！我知道了，到最后，你才是看得最透，最支持我的。谢谢了，我上铺的兄弟！”

宋宇叹了口气，放下心里的包袱，终于说出了口：“彭涛涛，手表的事，我们都忘了吧，过了这么久了，我早就不怪你了！上一次，我还生你的气，其实就不是气丢了表，而是气你告诉我。这次，我什么也不气了，就像郑夺说的，都过去了，什么事都会过去。我们还是朋友，你好好接受治疗，出院以后，就算不上学了，我们还会记得你这个同学，我们班，我们整个系的最高分。”

宋宇说的最高分，是指当年的高考分。

“好！”彭涛涛把手抬高，开心地拍了拍宋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