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留宿。我们相谈到午夜时分各自睡去,我邀请御林军兵士吃夜宵,就是静心特地准备的斋餐枣泥糕。我特地去厨房端枣泥糕,她并没有与我多说什么,只是若即若离地给我准备素斋。我连连向她致谢,最后打发了她离开。我与御林军兵士偷偷饮了酒,这知道这帮兵士有许多好酒成瘾,从不放过一切饮酒作乐的机会。但是随皇爷出行他们也有几份胆怯,但是有我支持他们就有恃无恐,一个个喝得头轻脚重。我出门方便时跌得鼻青脸肿,然后还胡言乱语,失手将酒盏打碎。这当然都是我故意为之,是伪装。夜半更深后我们也散了,我让无为子和兵士同睡。
那一晚我就入住在太佛寺后院始终心明如镜,等到万籁俱静的时候才悄悄翻窗而出,在一丛茂密绿竹掩护下翻越了寺院山墙一路飞奔下山。绕着宫城墙转过苍龙门没行多远就是朱雀门,这一带我相当熟悉,每次出太初宫过了公车门、宣阳门便是朱雀门,皇上长长的苑道到朱雀门才算结束,只有出了朱雀门才算出了宫。朱雀门外层层叠叠鱼鳞瓦屋檐下全都是密密麻麻的民间,我知道那棵长在秦淮河畔的合欢树。建邺城的合欢树不多,我的记忆里好象只有这一棵最大,我喜欢它红鸡毛一样漂亮的花朵,如果在初夏时节你经过合欢树下,那一地红鸡毛一样的落花会让你怦然心动。当然现在它没有落花,我小心翼翼接近合欢树,那棵粗大的一人抱不过来的合欢树在夜风中发出飒飒之声,它那些在春天里无比柔软的枝条在秋高气爽的季节却发出铁丝一般的声音。我沿着树干滑了下来,睡在漆黑一片的阴影里,透过树枝眺望天上密密麻麻的星星,星星像银钉似的钉住夜的黑袍。
这时候就听到啪哒一声,一个什么东西掉到我脸上,手一摸,是一只鸟。它在我脸上、脖子上胡乱扑腾,我不费力气捉住了它,这时候它已经死了,它就死在我手里,它的身子被一支箭射穿。我略略抚摸了一下猜想可能就是传说中的赤乌鸟。我这时心乱如麻,我知道这是约会人对我的暗示,我必需马上逃脱。我站起来还没有跑出几步就被一具尸首绊倒,我直条条地跌倒在尸首上面,与尸首来了个脸对脸。
这时候合欢树上更多的赤乌鸟群飞而起,我听到的却是乌鸦一声比一声凄厉的惨号,那样沙哑的惨号在夜半让人直起鸡皮疙瘩。我迅速起身在尸首头顶上摸了一把,他的脑壳像葫芦瓢似的光滑,只有软软的手感极好的毛发。就凭着这一刹那的抚摸我断定这无名尸首既不是赤乌鸟也不是苏子春。因为赤乌不会如此苍老,而我的父亲苏子春更不可能是光头——这根本不是司马家族的模样,也没有司马后人的特征。那么它既不是赤乌也并非苏子春,肯定就是有人故意设局来骗我,我现在要做的就是迅速逃离是非之地。
我沿着合欢树下的缓坡匍匐向前爬了几十丈远,一个滚儿跃过通往秦淮何的沟渠,无数把弓箭瞄准了我,箭簇直逼到我鼻子上,箭簇后面是无数双仇恨的眼睛。我在星光下认出了他们东吴军的装束,我知道现在我就算插上翅膀也难以逃脱。这帮人只是用箭簇对准我,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们时不时向后张望,大概是等待着大官前来处置。我迅速思考对策,就看到一阵寒光闪过,三四颗人头滚落在地,我闻到浓烈的血腥气。那三四个无头男人像树桩一样站立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又像一棵棵树桩似的轰然倒地。我来不及思考就从地上跳起来,那个刽子手突然现身,但是在黑夜里我看不清他面容,他伸出手拉了我一把:“快,跟我走。”他拖着我往秦淮河方向一路狂奔,将我推到一个涵洞中,然后喘着粗气说:“你就待在这里,待队伍过去了你才可以回到栖霞山,我会再联系你。”他说着一下跳进了秦淮河,那水花实在太大被东吴兵卒看到,他们翻过堤坡赶到河边,无数支箭簇射向河中的他,他一个猛子扎到水下,不见了踪影。
我悄悄赶回太佛寺时发现山门大开,兵士们发现我不见了早已报告了无为子,他正领着兵士们打着灯笼吵吵嚷嚷地在周边寻找。我一看知道不妙,这一身泥水脏污的衣裳加上蓬头垢面的模样如何向他解释?我马上就地扑到在寺院墙根下,那里有一片花草,我将手指强行戳入喉头深处引发呕吐,夜宵时吃下的食物马上喷涌而出,腥臭难闻。我嘴里发出轻轻的呻吟,还不忘发出呢喃之声。脑子里闪过那只离奇掉落的神鸟,真是一只玄鸟,马上联想到《诗经》中的“玄鸟”,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絮叨:
天命玄呀玄呀鸟,
降而生生生生商。
宅殷土呀地呀土芒芒,
古帝命命武武汤,
正域域域彼四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