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外操坪是征用围墙外的农民土地建成的, 在原来的围墙上打开一个缺口,再延荡出一块四方四正的土地,仿佛一个隘口通向了无限的开阔。外操场四周围墙外全是农民的小菜园,我发现围墙上有一个垛口,三两步爬上垛口,坐在上面,便可看见外面的小菜园。
很长时间我都不明白那个垛口做什么用的,围墙到那儿变厚变矮,上面还有短距离的没铺设玻璃渣和金属倒刺的墙面。后来才知道在筑围墙的过程中,遇上了一口古井,围墙在那里分成两垛单面墙,绕过后再交汇。其实之前有一块告示牌立在墙前,后来不知怎么就不见了。但人们都养成了不靠近那儿的习惯。我身量奇小,不足一米三,瘦弱得像只小猴子,一向在山村里爬上爬下,采药草的时候常常攀爬悬崖峭壁,根本不会把那个墙垛存在的隐患当一回事。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
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我正席地坐在墙垛之上,口中读着“凭虚御风”,突然一个声音在我脑后响起——“不错啊,咬字准呢。”回头一看,墙下站着一个高个男生,一副剑眉上扬在国字脸上,很有些英武的气象,我不动声色多看了一眼,觉得这张脸有些似曾相识,至于在哪见过,却不记得了。心想也许是他长相不俗,才使得自己有眼熟的感觉,不过看他的衣着,有些磨损的棉布衬褂,心想他一定跟我一样来自于乡村,不是城关镇的人,城关镇的男生不管家境好坏,都穿上了套头的体恤衫。见我停下背诵,他好奇地问:“怎么不读了?读得比我们班上的女生都好啊。”听他这么一说,我诧异地问:“你们什么班?”他遮掩道:“我嘛社会考生。”我心下明白他的所指。
我想起了李英云,那个让我洗了一年衣服的人,她此时也在补习班读书,只不过我再也不和她来往了。去年她承诺给我一些洗衣的报酬,直到她参加高考,我还在为她洗衣服,哪知高考后她就再没找我了,让我白白为她洗了一年衣服。冬天的时候,她穿的厚厚的夹袄我小小的手无法将它拧干水,还特意将它挂上衣架,拿去外操场上的单杠上挂着,一小块一小块地拧。没想到她竟然这样说话不算话。
“你认识李英云吧?”我侧向他问。
“认识。”他回答时露出了一丝不自然,一下被我捕捉进眼睛。我一下明白他和李英云起码关系还算近,于是大声告诉他我帮李英云洗了一年衣服,她一个子儿也没兑现承诺的事。
“上她家去,让她父母买单。”他说话时脸上有些夸张的笑意,我明白他在故意逗我,于是我没好气地说:“李英云的父母要是通情达理,那也就没有李英云这样飞扬跋扈的人了。”
“啊?你说的那个李英云和我们班上的那个女生是不是一个人啊?我们班上的李英云可是一个安分的小女生哦。”
见他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我内心恼恨他偏袒她,赶忙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一轱辘从墙垛上跳下,还特意避开他伸出的双手。
后来好几次坐在墙垛上读书,都没见到那个男生。我大声地背诵,遇到卡壳的地方就翻开手中的书本,若是累了,就静静地看那些菜园里浇水,施肥,摘菜的人。此时我就会想,我的妈妈此刻是不是在菜园里呢?
湘西北丘陵地带坡地很多,它们往往出现在堰角、冲田田塍、塝田田坎、林莽间不被树木覆盖的地方,总而言之,只要农人看见一块裸露的泥土,无论大小,他们便将它发展成种植作物的坡地。
三垄土是我瘦弱的母亲开辟出来的另类坡地,那里原先全是稀稀拉拉的茅草。母亲说那些茅草虽然像营养不良的孩子头上稀疏的毛发,可它们土壤中的根系却是密集霸道的,想整饬出来种菜不是易事。之后,母亲一次次挖去茅草的根,清拣干净,她说哪怕漏掉一根,茅草都会凭借一次雨水的灌溉重新生根发芽;整理出来的贫瘠土地母亲再注入肥料,每天早饭后,母亲将一担担家肥挑上三垄土,一段时间过后,板结的黄色粘土变得黝黑,可以下种栽上作物了。母亲指着三垄土边的洼地告诉我,那里的泥土在以前的饥荒年代被人挖走吃掉了。人们吃进去观音土,却拉不出来,活活胀死了许多人,听得我对三垄土更加望而生畏。是三垄土上耸起的团团绿植改变了我对它的内心的感受,让我慢慢喜欢上了这块缓坡地。
最先在缓坡上荡漾起绿波的是豆角,母亲说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