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了啊!空空——”张克豪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放低声音,“重庆的冬天,也挺冷,可我感觉上海的冬天,好像比重庆要冷一点!重庆的冬天,有些树的叶子也掉得光秃秃的,比如柳树、银杏树、法国梧桐。可是,即便这样,哪怕就是这个时节,一二月最冷的隆冬天,我们重庆的大街上,最多是塔里木深秋的景色!重庆几乎满大街哈马斯是黄角树,也就是,满街的黄角树变成深绿了,有的树还绿中泛点黄,不像春天那样嫩绿、夏天那样翠绿了,但,好歹看得出树是绿色的啊——”
“你拐了这么大的弯,想说啥?别老太婆的裹脚布了,请立马直奔中心思想!”她忍不住打断。
“哈哈,这还用非得从我嘴里听到,你自己没感觉到吗?不过,也许,人人对自己家乡不好的地方,都会视而不见!罢了,罢了,还是我来当这个恶人吧!”他又干咳了两声,下巴对她扬了扬。
“眉眉,你自己看看,你自己身边,大街两边,不只是你们天缘里的这条大街!我一路看过来,几乎满大街都是这种光秃秃几乎掉光叶子的法国梧桐,一些法国梧桐虽然还挂着些叶子,可那些叶子是焦枯焦枯的,没有一点生气!一点也不像塔里木十月底深秋时老胡杨叶那样,满目辉煌灿烂金黄金黄的!虽然,街上也有一些高大的松树,树叶倒是好好地挂满了枝条,可这些松树叶绿得发黑!死绿死绿的,没有一丝生气!这一棵棵青松,简直只能叫一棵棵黑松!当然,我还扫见过几棵比松树矮些的冬青,虽然也枝繁叶茂,可那叶子,也是黑绿黑绿的,没有一星生气!一句话,你们上海冬天的景色,太不如我们重庆了,比我们重庆差远了!上海的冬天景色,也就比塔里木三棵树的冬天,强那么一点点,好歹,你们这里的一些树,还有叶子!”
他竹筒倒豆子,一口气倒了个痛快,说完后,却有点惴惴不安,脸上却很镇定,微笑着望着自己的老婆。
只见她白里透红微汗细沁的脸上闪过一丝恼怒,扭头看了看满街要么光秃秃着枝条要么挂着半树焦黄枯叶的法国梧桐,脸上缓和了些,轻声笑道:“只比塔里木的冬天好一点点?傻蛋,侬格是太夸张了!不过,你一会儿进了我家,见了我妈、妹妹后,可不能说这种我们上海不如你们重庆的话了!啊?而且,把你们、我们这种口头禅,也最好戒掉!”
“晓得啦,阿拉亲爱的傻妞!侬自噶也要戒掉啊,特别是到了重庆我家时!”他心里顿时如吃了蜜。
“看看看,还啥重庆你家?应该是重庆我们家!哎,傻蛋,我的心口,扑嗵嗵地跳,像要窜出喉咙!我不敢想象和我妈见面的情景,三年半前,我离开家时,是一个人!现在,好了,拖家带口的,乖乖娘个咚咚,三个人了!”她的眼里,起了雾。
“这是近家情怯呀!我和你一样,九年前离开重庆时,也一个人!现在,哈哈,也拖家带口三个人了!”他这才想起似的,放下肩头的尿素袋、腋下的旅行袋,喘了口气。
夫妻两个肩膀相依,静静地立着。
王眉娥抱着小英姿,默默地望着那扇近在咫尺的——家的大门。
张克豪也默默打量着这个妻子在塔里木小泥屋,在自己耳畔描述过无数遍、自己当时却怎么也想象不出模样的、眉眉的家——石库门的家,天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