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们迈过那道象征性的大门,向新蕃瓜弄里面走去。
他们进门后没走几步,就看到一长溜灰色、破破烂烂、门楣只及大人胸口的低矮草房子,比邻高大气派漂亮的新楼房群而立,像是一条趴在地上的灰色长虫。
他俩驻足,皱着眉,仔细打量着眼前这条灰色长虫,或灰色长龙,这些所谓的房子。
只见,眼前这十几间趴地而生的房子,每间由一条芦席卷成半圆,固定在两边支起的低矮竹竿上,就成了一个简易房顶!有的芦席顶破了,就加盖一片又破又脏的黑乎乎麻袋片。这种房子没有房顶与墙壁之分,房子的骨架是几根竹片;一头用破芦席或是毛竹片、稻草、黄泥的混合物堵住,就是房子的山墙;另一头,挂上破布或破草帘子,就是——房子的门。
他们走近一间,站在门口,一股呛人的霉烂味道扑鼻而来,他们手扇着风,弯腰朝房子里面望了望。
这种房子很矮小,人得爬进爬出,房子里没有桌椅床铺,有一张破芦席、稻草、破棉絮组成的地铺。就是这种没法转身的四五平方小破房子,常常得容纳一个家庭的五六口人。
“这十几间破草房,估计就是从前的蕃瓜弄,留下一点痕迹,做纪念!”
“可能吧,留作忆苦思甜!看看两边,的确是天壤之别!可是,我还是搞不清,这些破草房为啥叫蕃瓜弄呢?啥是蕃瓜?我只知道甜瓜、西瓜、黄瓜、葫芦瓜、冬瓜、南瓜,没听说蕃瓜。”
“蕃瓜,其实就是南瓜,上海这里把南瓜叫饭瓜,吃饭的饭,那个饭瓜!因为,南瓜是明朝时从南洋传入中国的,所以,也叫做‘蕃瓜’,这个蕃字,是翻身的翻只留左边,再加上草字头。”
“哦,是这么个蕃瓜啊!这里咋会有这么大的一片棚户区?”
“你刚才在小汽车里,没听菜包子家的小车司机讲?”
“他刚才咦哩哇啦的,我像听外国话!”
“哈哈!听伊讲,1937年八月一三日本鬼子轰炸闸北,姚家宅被夷为平地,这里就成了苏北难民的聚集地。逃难到上海的苏北人把南瓜叫做蕃瓜。闸北的这片蕃瓜弄是规模最大的一片棚户区,得有一万多人呢!
下雨时,棚屋的泥地上积水,屋面漏水。屋外大雨,屋里小雨。而且,这里的垃圾堆得像小山,老鼠、蟑螂乱窜,苍蝇、蚊子乱飞,臭烘烘的!
这里没有电灯、自来水,也没有水井,这里人喝的是腥臭浑浊的苏州河水。其实,蕃瓜弄这种草棚屋,还有个名字,叫做滚地龙,你看,这溜破草屋像不像趴在地上的一条灰龙?”
“嗯,挺像的!”
“我觉得,这滚地龙,也有点像咱们连队的地窝子。”
“不像不像!别看,咱们连的地窝子不高,可地窝子的顶都用红柳枝野麻枝覆盖得严严实实,还抹上泥巴!地窝子虽然不好看,可里面挺宽敞,桌椅板凳、床铺都放得下,一间大的地窝子,像咱们集体宿舍,里面可以住十几个人,还冬暖夏凉呢!
而且,咱们一结婚,不就住上真正的房子了吗?虽然是土坯泥屋,比不上你家的石库门好看气派,可是,咱们的一间小泥屋12平方,只住咱们两个人!冬暖夏凉多舒服啊!
去年九月后,阿拉更上一层楼。35平米两间屋只住了咱们三口子!石副指导员一调走,连里照顾你这个校长、我这个新文教兼统计,把咱们调到石副指导员原来的房子。阿拉现在的小泥屋,多宽敞明亮!”张克豪自豪地,“看看你们的蕃瓜弄,一间间小草棚屋,巴掌大的,而且,有些缝隙肉眼都看得见,一刮风下雨,那屋里比屋外强不到哪去!”
“聪蛋,你说得对!阿拉连里的地窝子,虽然也像蕃瓜弄那么难看,但实际上住进去比蕃瓜弄强多了。”
“你们上海人是不是大多数都住石库门,只有少数人住这种蕃瓜弄?”
“傻蛋,侬记性到哪去了?我在连队小泥屋里就给你说过!我高一历史老师讲过,解放前,上海整个三百万多万人口,三分之二上海人住在形形色色的石库门里面!
少数人一家一栋小洋楼,大多数几户甚至十几户挤住在一幢幢石库门里!
另外有一百多万人住蕃瓜弄这样的草棚屋,甚至破烂的船屋、舢板!
三分之一的人住蕃瓜弄,可不能叫少数!住洋房的,才能叫少数!
不只静安、闸北有蕃瓜弄,别的区也有蕃瓜弄这样的棚户区呢!小时候,阿拉贪玩,不爱学习做功课时,我爸爸就讲,你们再不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