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埋怨你,你把我从叽嘎那婆娘的打骂下拉出来,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是老病号自己太懒,懒得烧虱子吃!”
“哎,雪婵,话不好这样说。老病号是啥人?这么多年了,我还是不会错看的!他是长得不咋样,干活不太卖力,嘴巴好东说西说,又好吃了点!不过,还算是个好人,从来没整过哪个!”刘竹影耐心开导她。
“他那个球样子还能整人?!人家不整他,就算不错了!”
“咦,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哟!”
“哎呀,反正他是懒得生蛆,家里万事不操心!柴禾,要我到沙包里去背;水,要我到井台上去挑!面粉,要我一袋一袋地,去伙房那边去扛!刘姐,你说,我有男人跟没男人,有啥子区别?!”宋雪婵越说越气,太阳穴的青筋突突地跳。
“嗬,你把人家说得那么没出息!我看人家修个电灯泡呀,出个节目呀,写个标语呀,还是怪拿得出手的!再说,人家没嫌你连自己的名字都写得像是鸡爪子刨出来的就不错了!而且,我看,人家老病号把你宝贝得来!结婚这么久,你有时候乱骂人家,人家连一个手指头都没戳你一下!算了,你们两个,人家不嫌你是罗锅,你就不要嫌人家是矮子了!”
“扑哧!老病号就是想戳我一指头,那也得有戳我的力气和本事呀!”宋雪婵笑出声来,“刘姐呀,我看那,你不当老师都亏得慌!听听你说的这些话,简直是和王老师劝我的差不多,而且,比王老师劝得还生动!”
“哎,人家王眉娥是高中毕业生,我一个高小毕业的,哪里敢比人家啊?!”刘竹影嘴里这样说着,心里却美滋滋的。
孩子们,没心没肺,只要有吃有喝有玩,自然乐翻天。
可是,谁曾料想,自那天的鞭炮声响起之时,连队上空,便再无宁日。
形形色色的家具,出了这门,进那门。
开怀的畅笑,大声武气的吵打,孩子的哭闹声,时时灌满连队的上空。
最高兴、开心,乐翻天的,莫过于蔡卓雅、叶奇、阚瑞莲、李颖子他们那样的家。父母哈马斯是上海人,听那些上海人说,这种情况叫“全钢”。一家人能顺顺利利回上海,上户口。他们欢天喜地、忙忙碌碌地,卖家具,卖旧衣物。乡里乡亲的,价钱极便宜。蔡卓雅妈妈那件六七成新的粉白府绸衬衣,萧梦迪妈才花了四块钱,蔡卓雅妈妈就痛快出手了。反正带不走,反正上海啥都有,能换成点钱就换。
还有几家老波佬,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办了迁移证、调令,不敢拿出来。这回,用他们自己的话说,还是上海人有种,啥都敢干!还干成了。他们就是借东风、搭便车而已,也笑逐颜开。梦桑、塔里,被一些孩子个头矮小的人家借回去,当“女儿”、“儿子”,多赚几个安家费!他俩也挣了些水果糖、饼干什么的。
最糟糕的,要数小老太婆那样的家了。父母中,一方是上海人,一方为老波佬,上海人称之为“半钢”的。只有上海人才能迁回上海。每天的哭闹声、吵打声,就是从这些人家的窗口中传出的。
有好几天,小老太婆是在萧家吃的饭。小老太婆家里也不安生,经常能听到她爸妈吵吵嚷嚷,刘竹影是看她可怜。不过,最终,小老太婆一家,没走。
离婚,下不了狠心,舍不下结晶;不离,无力拉家带口做黑市人。不离,远方灯红酒绿在召唤!不离,回首前半生已拱手黄土与青天,哪甘心下半辈子还是修理地球?!于是乎,有当机立断离的,有排除万难留下的。也有,假离婚的。
假离婚,是指手续上离,而感情上不离。上海那方,先回去打前站,等站稳脚跟,再想法把剩下的接过去,然后,再办手续复婚。
听小老太婆悄悄说,她妈本来也基本上天天吵着,想让她爸爸学丁建新的爸爸妈妈的样。丁建新的妈妈是上海人,爸爸是河南人,丁建新的爸妈离婚了。丁妈妈带着丁建新先回上海,丁爸爸带着丁建新的妹妹,留在连队。等丁妈妈和儿子他们在上海站稳脚跟了,丁爸爸再带着丁妹妹去上海,重新变成一家人。
小老太婆说,她妈吵着要她爸先假离婚带着女儿回上海,等他们在上海安定了,她妈妈再去上海跟他爸爸重新结婚。
无奈,用小老太婆妈妈的话就是,她爸爸老病号,那个死脑筋大杠都,死活不同意——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