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优还想多探索探索自己为什么会那么蠢,却被一个悲戚的声音吸引了过去,她竖起耳朵听了听:
“我为了这个家,已经倾尽所有,娘家带过来的每一分钱都补贴到家里了,为什么现在他发财了,就要一脚蹬了我?我离开了这个家,还有什么价值?”
“这让你很绝望,是吗?”
接话的声音明显属于今晚遇见的“大猴子”先生,黎优因此大了胆子,抓起地上的毯子抖了抖,披在身上,迈开步子走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是一位女士想要跳楼,已经一只脚在建筑外面,骑坐在围栏上,看着只要心一横、身子一侧,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结束自己的生命。而大猴子先生,站在离她比较远的天台中央,寒风吹起他白衬衫的下摆,却吹不散他的话语,一字一句仿佛加了定海神针,稳稳地扎根在他人的耳中。
黎优看清状况,趁着还没被跳楼女士发现,退回到一个隐蔽的角落,从随身包里摸出手机,打了报警电话。
警察听清楚这栋建筑的名字后,似乎有些不太耐烦,但也承诺马上出警,并让黎优在现场保持安静与稳定,不要贸然与跳楼女士对话,以免刺激她,加速她的堕楼。
黎优挂了电话后,想起警察交代了不要与跳楼女士对话,该怎样传达给大猴子先生呢?
黎优偷偷把头探出去,嗯……似乎现场并不需要她,毕竟大猴子先生怎么看都很稳当的样子,依然站在离跳楼女士大概两三米远的地方,一动不动地听着她说话。
跳楼女士絮絮叨叨,用近乎撕裂空气的沙哑声音诉说着家庭的不幸。黎优曾经在电视上听过类似的声音,但在现场感觉是完全不同的,那声音是破碎的,是把声带撕碎了、磨破了,血肉模糊的倾诉,满是痛楚的话语仿佛包裹着血丝与碎肉一起喷涌而出,稀碎,却又尖利,仿佛把空间划满了细细的伤口,无伤大雅,只是触目惊心。
然而她说的内容,听起来却更像是家长里短,平凡得甚至连拍家庭剧的导演都懒得润色那种。
无非是在她年轻时,嫁给了一无所有的丈夫,同时为陪伴丈夫,抛弃了自己的工作,拿出了所有的金钱支持丈夫的创业,也和反对他们结婚的家人闹翻了。
婚后,生儿育女、扶持丈夫,眼看日子就像她细心喂养的婴儿,长得肉嘟嘟地包含着自己血肉的滋养。她安静地付出,弯腰弓背地操劳,等待着丈夫对自己牺牲的感恩戴德,丈夫却要在这瞬间把所建设的一切成就带走:家产只分这位女士一点点,生的孩子都归他,他要带着新欢住进他买的房子里了。
这和把这位女士像抛垃圾一样抛弃有什么两样?
在疯狂的诉说中,夹杂着一句绝望的嘶吼:
“为什么你就不能拉我一把?”
“你想谁拉你一把?”
黎优不知道大猴子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问出这句话,毕竟在这之前他似乎一直在非常认真地听,看起来好像已经跟夜色融为一体。而这句话,夹杂在跳楼女士的诉说中,是那么微不足道,根本分不清这句嘶吼和别的嘶吼到底有什么区别。
但他抓住了它,并询问了它。
黎优看着大猴子先生背影,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他是一位身穿着铠甲、肩披着斗篷的古代将军,身上光彩毕现,头顶显然是一个大大的光环,那种神佛才会有的光环,黎优看得入了迷,心里想着自己是不是真的遇到神佛了。
而他那句“你想谁拉你一把”的问句,和跳楼女士飘在空中、丝丝缕缕的话语形成鲜明对比,大猴子先生的话是往地上放的,仿佛往地上放一个玻璃杯子,咔哒一声,里面的水却几乎没有晃动,四平八稳的样子,一下子就把跳楼女士飘忽的情绪给妥善处置了,也把黎优异常紧张的情绪稳稳的放回了肚子里。
跳楼女士听到大猴子先生的问话,愣了愣,稍微过了一两秒后,嘴巴一扁,带着委屈的语调,低声说了句:
“我妈妈呀!”
紧接着是疾风骤雨一般的嚎啕大哭。
黎优看跳楼女士捂着脸,整个上半身几乎弯成了一只熟虾的形状,额头紧紧贴在她坐着的围栏上了。而哭声,从她的指缝间往外漏,如同惊恐受伤小兽的低吼。
很奇怪,黎优觉得跳楼女士的声音开始朝下,仿佛一些东西正在稳定下来。
跳楼女士哭了一阵,大猴子先生和黎优都安安静静地没有打断她,慢慢,这个哭声越收越小,跳楼女士不知怎地,抬起头,将原本捂着脸的双手反过来贴在身下的围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