钧深深地看了朱常洛许久。
身为父亲,他还是第一次这样仔细地看这个长子;身为皇帝,他也是直到此刻才发现,他一点也不了解这个太子。朱翊钧长久一言不发,朱常洛则在这段沉默和审视之中,心怀忐忑的等待着什么。直到殿内温和的炉火,熏得朱常洛汗浃满背,直到他心中好不容易燃起的火苗,将要在皇帝父亲凌厉的审视之下熄灭……“太子。”朱翊钧总算开口了,他认命一般,无可奈何道:“去把带你进宫的内阁大学士叫进来吧,朕要托孤。”朱翊钧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了,他更知道,太子废不成了。而且,即便还能废太子,他也不想了。或许这个为他所不喜的长子,真的比他喜爱的福王,要更适合当皇帝。……叶向高就在西暖阁侯着,在得知皇帝有事要嘱托内阁时,他这才派人送出消息去给内阁的其他人,皇帝病重一事。便是连还在破庙里头等皇帝批辞呈的李廷机,叶向高也派人去告知了。一切该传出去,和不该传出去的消息都传出去后,叶向高这才往主殿走去。……叶向高来到主殿时,殿内除了皇帝和太子以外,还有皇后王喜姐,以及太监张诚,就连原先被赶走了的郑贵妃,也在这儿。整个殿内,回荡着郑梦镜的哭声,太监张诚的抽泣声。太子朱常洛却是像块木头一样一动不动,皇后王喜姐更是满面愁容,好似被抽了魂魄一般。再看皇帝陛下,此刻满面红光,丝毫不像一个病重到需要托孤的将死之人,他甚至还中气十足地抬手招着叶向高,笑道:“叶卿,过来。”叶向高匆忙行礼一番后,来到龙榻前跪下,等待着皇帝陛下的吩咐嘱托。朱翊钧也不问来的托孤大臣,为什么是叶向高这么个最后入阁的大学士。他更是连于慎行和方从哲这两个内阁首辅和次辅怎么没来都没问,直接便是对叶向高嘱托了起来,道:“叶卿,朕病重,自觉时日无多,太子还年轻,今后还要仰赖尔等内阁重臣好好辅佐太子。另外,矿税一事闹了这么久,也是该了了……唉……”朱翊钧说着叹了口气,叹着最后的最后,他终究还是妥协了。“传朕旨意吧。”朱翊钧闭上双眼,下令道:“朕病沉重,前兴矿税,是出于修建三殿、二宫之需,非长久之策。自今开始,矿税、江南织造、江西烧造,俱止勿行,所遣内监,俱令回京。”皇帝陛下总算是罢除了矿税,叶向高自然大喜,虽然哪怕皇帝驾崩后,新帝也会罢除矿税,可这个面子,叶向高还是得给的。“陛下罢黜矿税是为圣明之举,然眼下臣只希望陛下能够安心养好龙体,切勿忧思多虑。”这样的场面话,朱翊钧听了只是笑笑,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哪还有什么来日。如今的精神,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朕还有一道旨。”朱翊钧说着,看向了趴在龙榻前泣不成声的郑贵妃。他满眼愧疚地看着这个心爱的女人,临了,他最放心不下的人,只有郑梦镜母子了。“待朕走后,新帝记得封贵妃郑氏为皇太后。另外,福王的封地朕已经选好了,就让他去洛阳吧。”朱翊钧能做的只有这些了,他只希望心爱的女人和儿子,在没有他庇护的日子里,能够好好的活下去。皇帝此言一出,皇后王喜姐轻轻叹了口气,她不是在为自己叹气,毕竟不论谁当皇帝,她这个嫡母都是圣母皇太后,她只是有些可怜太子的生母王恭妃。与此同时,原本还跟块木头一样的太子朱常洛终究还是红了眼,他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的父皇都快驾崩了,还在为郑贵妃母子盘算……那他母亲呢那他呢他这个太子呢他的父亲甚至连提他母亲一句都没有!哪怕只是一句都没有提!朱常洛的手一直在抖,他甚至都没有发现,他已经泪流满面。被安排好了后路的郑梦镜,心头的大石头终于落下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皇帝丈夫临死前,还不忘给自己和儿子安排后路的做法给感动到了,还是难受于自己今后就要当一个无夫无子庇佑的寡妇。总而言之,郑梦镜哭得更大声了……“好了,别哭了。”朱翊钧最后一次为这个爱哭的女人擦去眼泪,并对众人道:“我有些累了,想歇会儿,你们都退下吧。”郑梦镜拼命摇晃着脑袋,一副说什么都不肯走,随时都要殉情的深情模样。殉情是不可能殉情的,毕竟郑梦镜还想当皇太后,在半推半就之下,她还是被皇后王喜姐给劝走了。两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