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前清时候,就有一种不入流的行当叫脚爷,现在说得好听些,叫云游贩子。这些人原本都是些街头巷尾偷鸡摸狗的混混,从家附近摸出个镯子,只能卖到隔壁村去。卖得若是近了,这两家一碰面,丢货的主家一打眼,这买货的不就是百口莫辩了嘛!
脚爷们虽然干着不入流的把式,但都是跑江湖出身,免不得要吹嘘几句江湖大义和自己个的诚信担当,为了避免上面这种事发生,脚爷们干脆就不安家了,一辆破木头做的小车,绳头抗在肩膀上,拉着一家老小。从这村偷了东西到那村去卖,这一辈都不走回头的路,四海为家,连死了都算客死他乡。倒不是怕几十年之后还有人追旧账,只是离家太远,那个年代也不像今天似的,有飞机有高铁,嗖一下就到了。
“赵三来了。”
大食堂里虽然嘈杂,但这一声不大不小的闲谈就跟现在拉警报似的,大姑娘小媳妇赶紧把身边的空位坐满,没坐满的也顺手拿条毛巾把位子占上。
不一会儿,一个佝偻扒相的男人端着饭缸迈着方块步就往食堂过道这么一站,看看四周别人都三五成群呼朋唤友,到他这没一个人敢跟他对视。
一切百废待兴,全国各地每个工厂都争着抢着搞生产,树先锋。照理说在那个特殊的时代背景之下,赵三这种刚拿了先进标兵的人应该是争相学习的榜样,香饽饽。可他这个先进,实在是天上掉馅饼,还是别人连羡慕都不稀得羡慕的那种。全镇都是靠着钢厂过活,钢厂之下又有好多分属的小厂,做车钢架的,做仪表盘的……而赵三所在的这个厂就是最末流,靠着炼钢过剩的热能,平日里做些给布煮色、消毒衣料纱布之类的小活,冬天给国营烧澡堂子。还有赵三这个独一份---烧死人的。
说起来这对于厂子倒是个好活计,毕竟不是每天都有布染,成天穿工作服,平头老百姓也不大消费得起那五颜六色的花布,都要坐着轮船卖到外国去。新中国成立之后,国家要求土葬改火葬,那些个思想觉悟不高的家里若是有人去世,半夜背着锄头往山里一猫,天还不亮就得让左邻右舍给举报了,当成负面典型,每次开会都要站在前面检讨自己的觉悟低。
所以省里的领导大手一挥,反正炼钢厂有燃料,烧钢铁是建设国家,烧尸体也是。
这天降的大活就分给了最末流的钢十一厂。
钢厂都是搞生产的,工人阶级最光荣。可钢十一厂实在是比不得人家那种,所以也被戏谑的叫光棍厂。谁家大小伙子要是钢十一厂的,媒婆都躲着走。
眼瞅着领导在厂里号召了半天没人干,给厂长气得快翻白眼了,领导难得重视一次十一厂,结果工人们还没人愿意干,都觉得晦气。最后李厂长只能放出话,谁来做这个烧尸工,今年的先进就给谁。赵三这个胆大的就靠着家庭贫困没爹没娘的好出身,敢于奉献的高觉悟成了一名吃国家饭的工人。
赵三一天书没读过,勉强认识几个字,写出来也跟鬼画符似的,可人各经一路,赵三随他爸,鼻子灵,从前他爷爷赵宝龙带着他在战争中东躲西藏的时候,就靠着赵三鼻子灵巧,能闻出来这地方是不是刚打完仗,死了多少人,能不能捡点东西,甚至还能嗅出埋人的深坑位置所在,那时候,一个炸弹下来人就趴一片,一个坑里埋多少死人数都数不过。爷俩原本就是偷鸡摸狗的人,深知无论是鬼子还是自己人,人都死了,身上的好物件自然也就是没人要了,所以不如拿来接济他们爷俩。
战争时候再好的玩意都是白费,不如真金银,但也舍不得那些玉坠子小手表,最后眼瞅着仗快打完了,爷俩一合计,该出手了,那些个玉坠子估计没事,手表在地里埋着估计早就成了一堆废铁。
赵三在街上听到钢十一厂招工的事,回家跟老爷子一合计,正好给那些个坏手表挖出来烧了。爷俩一拍即合,第一天上班赵三包里就塞了半斤用报纸包着的手表。给他的工作间就是个小锅炉房改的,毕竟之前也没人干过这活,上边的人交代完一天上下班的时间就走了,赵三安安稳稳的把锈得都酥软的手表烧了,心中更是欢喜,觉得自己先前还是太谨慎了,就算是把所有的手表都拿过来烧也不会被人发现。
又是第一次吃食堂,吃国家给做的饭,赵三自然是心里都快笑开花了,脸上还得装着、端着,不能让其他工人看扁。其他工人可是半点都笑不出来,凭什么赵三一个大字不识的要跟他们这些小学毕业、初中毕业有学历的人坐在一个食堂里吃饭,还得了先进。
人人都是又嫉妒又不敢嫉妒,心里怪怪的,自然是看着赵三不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