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月瞄了一眼,是保安团的考察测评排名。排在第一位的是庄厚德,第二位是马有福,金不换倒数第三,张小薯倒数第二,秦时月压阵,倒数第一。
秦时月只觉得脑袋“嗡”地响了一下。
他虽然昨天测评谈话时,确实是给自己打了倒数第一名,可他压根儿没想过,结果还真成了倒数第一。
是他的态度得罪了考察组,成心让他难堪吧?他想。
一名战区司令部下挂的干部,还担任了副团长,二把手,竟然在测评中成了倒数第一!这不是讽刺吗?
在他秦时月的履历中,从小学到大学,他的排名,多为顺数第一,最差没有跌出过前三名的。
一贯先进之人,到了这个基层单位,却成后进了,这啥破地方啊,都是些什么人啊!他是个即使进了泥潭和墨缸都不会受到污染的人,这会怎么就成了这个破单位的头号“坏人”呢?!
贾主任说:“你是组织培养的对象,组织上自然是相信你的,也了解你的工作和为人,但排名这样,你也要好好反省一下原因。而且,只有两票是投你最好的……这两票,其中一票还是你自己投的吧?嘿嘿。”
两票?他为保安团做了那么多的事,只得到了两个人的肯定?他妈的,这些王八蛋!秦时月马上知道这两票是谁投的了——张小薯和金不换啊,不会有第三个人选了。
“我自己?我怎么会自己投自己?我是那样的人吗?相反,考察组当面要我给其他人排队,我办不到,把自己排在了末位。”秦时月“唰”地一声站了起来,脸色铁青。
贾主任将手按了按,示意他坐下,之后给他泡上茶,端过来,笑笑,说:“自己投的才符合常理嘛……你没投自己,倒真是难得,有几人做得到?不过,你也不要生气。你是上面派下来的,排名如此垫底,实在是要引起高度重视的——这会影响今后的提拔和使用啊!”
反省?让他反省?他做错了什么?他需要反省什么?反省自己反对这种排名的行为?反省自己公心太强?他日日夜夜都在为公事而忙,难得拜访一下师父、师妹也是匆匆忙忙,连探望母亲都只能安排在出差的路上,还要让他怎么做?难道让他去陪庄厚德他们下馆子、打麻将、泡脚?与马有福、宣自嫣他们扯着喉咙嘻嘻哈哈打成一片?与人合伙侵吞团里的资产?伙同亲友侵占山林、矿产等公共资源大发横财?
总之,为了获得人家的认可,他秦时月就得收敛锋芒、夹起尾巴、委曲求全、同流合污?
接下去,他不知道贾主任跟他讲了些什么,只知道内心已经刮起了狂飚,心脏抖得像惊涛骇浪、狂风骤雨中颠簸不已的一叶小舟……
他回想着挂职以来的桩桩件件,自己对时局的操心,对党国前途的忧虑,审发票、办食堂、建厕所,在招人、正风等事项上的多次建言献策,几上甑山,夜探古墓,独闯枫月寺,追踪蒙面人,义服俞水容,审讯成怀文,抓捕快手,追踪河野……一桩桩一件件,过电影一般浮上心头。
他想着,想着,不知道时间的流逝,直到贾主任为他拿来了一块毛巾,才知道自己竟然当着人家的面哭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为未到伤心处。看来他今天是真伤心了,泪水才会如此潸然而下。他记得,自从13岁外出求学起,他都一直没有体会过流泪的滋味了。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是古人说的吧?然而这个人情世故,在书上学是一回事;在生活中学又是一回事。只有自己经历过了,才会有切肤之痛,才能刻骨铭心。现在你知道了吧?什么是象牙塔,什么是生活。”贾主任将茶递到他手里,语重心长地说。
时月喝了一口茶,看着浮在水面的茶叶,忽然觉得,贾主任是这么有修养。
他的修养,不是像秦时月一样,体现在知识的积累上,而是体现在对人情世故的把握上。此时,他想到一句古话:姜还是老的辣。人家这个县党部主任,决不是无缘无故当上去的。
但是,有些东西堵在他的心头,让他无法释然。
他有些茫然地问贾主任:“那难道我只有随波逐流了?面对种种以权谋私,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唉,小伙子。有些话请原谅我不能讲得太彻底。不过,你总得让人家有所得益,不管是什么好处,你得学会给人利益。孔子在《论语·里仁》中说过,‘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而现实生活中,又有几个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