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开始往回走。

玉华的腿又酸又疼，走得很慢，鞋里进了很多雪，整双脚像是失去了知觉，稍稍回头看了一眼，爸爸的大手便拨拉她一下，又不由自主地前行了，据说送葬的人是不能回头看的。

一个家缺少了女主人便不能称之为家。爸爸开始泡蘑菇了，做饭，洗衣，再给弟弟换尿布，一趟下来早已过了上班的点儿，再匆匆而去，有时午饭也忘了带。

晚上把孩子从邻居家领回来，桌子上就撂好了一瓶酒，不是大口地喝，只是用一个小瓶盖斟一点点，用舌尖儿舔进去，一会的功夫也醉得不成样子，抱着枕头呼呼地睡去。玉华和玉君便懂事地收拾桌碗，再偷吃几粒爸爸剩下的花生米。

日子如果就这样下去，那么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结局，然而祸不单行。

妈妈死了不到一个月，这些天里，家里的生活稍稍有些平静了，三个孩子也便不在邻居家里讨扰，每天爸爸把饭菜放在锅里，中午也就不用再回来，三个小孩子便凑合着填一填肚子，等晚上爸爸回来时，有时便带回一些好吃的拉拉馋。

那一天，还没有到下班的时候，院子里就响起了脚步声，玉君高兴地叫起来“爸回来了！”

门开了，几个陌生的人走进了屋里，其中有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进屋便四处地看着，样子很严肃，男人说话了，却很和气，“爸爸在家吗？”

不只是爸爸不在家，邻居奶奶也不在家。没了大人，姐妹俩都很害怕，就都站到了墙角儿，一边偷眼看着，一边搓着衣角脏的地方。男人抱起了小弟弟，一边哄着，一边拉了个小凳子坐在了两个小孩的对面。

“妈妈呢？”

玉君小，不敢吱声，玉华怯生生地答道“我妈没了。”

“那爸爸去哪了呢？”

“爸爸上班了。”

“爸爸和妈妈以前吵架吗？”

“有时也吵。”

“为什么吵架呢？”

“我们也不知道，每次都是我和妹妹打架，然后爸爸妈妈也吵。”

童言无忌，她们并不知道一些天真的话正把心爱的爸爸推向了深渊。

“爸爸现在都忙些什么呢？”

“妈妈没了，爸爸上班。”

“那，爸爸领别的阿姨来过家里吗？”

小女孩瞪大了眼睛，“没有，爸爸一个人回来还喝酒。”

“如果爸爸不回来，你们能做饭吗？”

“爸爸临走时，饭就在锅里。”

男人走过去看了看锅，然后过来抚摸了一下两个小女孩的头，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把弟弟放在小床上，便招呼其他几个人，“我们走吧。”其中一个还拿出了些糖果来，放到小女孩们的面前，小女孩们不敢要，只是看着他们，那高大的男人说：“吃吧！我还会来看你们的。”

几个人走了出去，小女孩看着那些糖果一直没有动。……

那些人走了，晚上爸爸真的没有回来，只是弟弟有些难缠，一旦醒来就哭个不停，要是赶上尿了的话，就更加费事，要两个人折腾好一会才能弄完，又想妈妈又盼爸爸，噙着眼泪不敢哭出声来。第二天快中午时，爸爸才回来，眼睛红红的，脸上还带着伤，玉君用一块小布角蘸着凉水给爸爸擦伤口，他半天才挤出三个字：“好孩子！”

从这天开始，爸爸就再没去上班，每天都收拾家务，把孩子们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又做一些可口的饭菜。她们没有问爸爸怎么不上班，只是觉得家中又充满了温暖，暂时忘了丧母的痛苦，一切似乎回复了自然。有时爸爸出去大半天，回来脸阴沉沉的。刚回来时，他会叹上很长时间的气，而后来看看孩子们，就又变得和蔼起来。

马车继续往前走着，三个孩子都蜷缩在草堆里睡着了。

老头回来看了一眼，长叹了一声，“哎！可怜的孩子，这么小就没了爹娘，以后怎么办？什么时候能长大啊？我的儿子，我的媳妇，怎么年纪轻轻就都去了呢？”

那年第一次回家时，媳妇儿头发高高地盘在头顶，满脸红红的，一副害羞的样子，涨着脸叫他“大叔”。他把眼一瞪：“叫爹”，媳妇就叫了声“爹”，他心里乐啊！儿子、媳妇去屯边大坑沿去玩，也去泡子里转转，肩并肩的，别人都指指点点，但他心里高兴，屯邻瞎眼气。

他有两杆枪，这些年不让玩枪了，他就偷偷地藏起来，洋炮倒是没有人管，就去泡子里打个雁，给孩子扔灶坑里烧上，也可香了，孩子吃得高兴，也弄了一嘴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