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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起始与最后的信札

我并不擅长书写故事,所以在提笔前构思了许久,甚至多次因陷入怀疑而萌生中断的念头。但我最终还是决定写下这封书信,我不确定是否会有人会它,但那对于即将离开这里的我而言并不重要,因为我要做的仅仅是将这些记录下来。有些事情注定要在时间的流逝中烟消云散,但至少终点不应该是在我的脑子里;至于这些信纸上记录的东西最终会流芳百世还是化为笑谈,我那时恐怕已经无暇顾及——但我仍会祈祷它们不要遗臭万年。

我活了很久,或者应该说、过于久了。我渐渐开始记不清自己的年龄,那些曾经熟悉的脸也一点点变得模糊起来。偶尔,我能够拾起一些往日的回忆、或者说是那些被我刻在床头上的痕迹——比如在十五岁的时候离开森林,十八岁的时候脱离束缚,然后在二十岁的时候决定死在荒废的仓库里——直到我九十多岁的时候,我还是会怀疑,是不是在那一天真正的我就早已经死去,后来苟活于世的不过是那具腐朽的躯体中想要挣脱束缚的灵魂。我会怀疑如果我的人生在二十岁之前的某一天戛然而止,那么我一定是幸运的。我会怀揣着对神与森林的敬畏、以及对家人和‘知更鸟’的爱一同离开,而不是在饱受痛苦后不得已地与一切和解。

但不幸的是,我活了下来,或者应该说是没能死成。我挖了一个很大的坑,大到足以装下我当时人生中所有重要的东西,然后我躺了进去。可是当我躺下的时候,天空下起了雨,从仓库破碎的天顶看到阴霾的天空时,我才发觉无法用土将我们掩埋;我不怕烂在泥土里,但我不希望未来的某一天会被人找到;他们会拿我的腿骨去做dna鉴定,然后根据结果找到我哥哥;他们会对他说“你看,她逃跑了,但明显过得不怎么好。”即使我早已在遗书里写下“我过得很幸福,但我还是决定去死”他们也不会在意——当然,事后我才注意到自己把那封遗书忘在了口袋里,被雨水和泥泞泡得皱皱巴巴,原本可能会和我一起腐烂掉。

不过这些都是我的猜想,因为我没死成,甚至抛下了来之不易的‘自由’灰溜溜地跑回了家。我开始接受‘守林人不应该离开森林’的命运,就像鱼天生就应该生活在水里,只不过我这样做不是因为觉得自己离不开森林,而是家人需要我——当然,这不过是自我安慰,我知道他们需要的不是我,而是我能幸福。

无论如何,后来我的人生再也无事发生;我回到家里,和哥哥们一起完成了属于‘守林人’的使命,度过了幸福的一生——我很想这么说,但事实上在这漫长到让人觉得空虚的时间中,人们来来往往,我逐渐失去了全部,伴随着失而复得、然后是再度失去,只有森林依旧沉默着注视一切。最终,所有人都成了时间的过客。他们消失在林中,消失在人海,甚至即将消失在我的记忆中,只剩下了些模糊的轮廓。然后等我离去的时候,有关他们的一切也会随之消散;森林不再需要守林人,但它依旧会永远留在那里,直到下一个发现它神秘的存在出现。万事万物终将会进入轮回,从混沌走向繁荣、而后又归于毁灭;就像人们曾经向森林祈祷,祈求森林的庇佑;可同时人们又恐惧森林,并将这份恐惧归结于信仰。但森林对一切都不在乎,正如人不会在乎森林里的每一棵树,诸神根本不在乎人的祈求。

当然,这些不过是一个悲观主义者的自我否定而已。我并不怨恨作为‘守林人’的命运,更不会怨恨森林本身,至少如今早已彻底释然了。我的人生是一场耗时漫长的和解,和父亲,和家族,和命运,最后和这片森林、或者说是我单方面原谅它。我想,它最终还是会容纳我的一切,我失去的爱、我的恨意、我的迷茫与痛苦,以及我这个存在的本身。

世人终其一生都在追寻诸神的所在,他们祈望靠近神,接受神的话语与恩泽。他们以为诸神栖居于森林之中注视一切,将森林视为阻挡神明的障碍,殊不知其实森林就是神祇本身。诸神在人心的善恶之中,最终与人们一同回到这片森林坐落的故土。

如今它即将接纳我,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等到愈合的伤口都已经变成了蜿蜿蜒蜒的疤痕,像是勋章一样粘附在我的手腕上,至少它终于还是到来了。

在讲述我的故事之前,我想先写一些我关于父亲的记忆。与其说是记忆,倒不如说是我对他的印象。我从未在现实中拥有过父亲,甚至花了非常久的时间去接受父亲这个模糊的概念:人总是很难去理解一个他们永远无法拥有的东西;这个话题对于年少时期的我总是有些难以启齿,我羞耻于自己‘知更鸟’的女儿的身份,也反感于他们称我父亲为诸神化身的言辞,甚至将那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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