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澄意找到宇穹的时候,她一个人半跪在森林边,没人知道她究竟在这里待了多久,只能从她面前几乎要燃尽的篝火中隐约推测。
“宇穹。”他走到女人身边蹲下。
她的脸看起来格外苍白且憔悴,在火光的映衬下更是没有一丝血色。她麻木地将木柴和书本扔进火堆,反复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就像一个被发条驱动的木偶。
“宇穹,我们该回去了。”澄意伸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他突然发现,不知何时她竟然已经如此削瘦,单薄的身体仿佛一片玻璃一般、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她像是刚刚注意到有人来一样,神色恍惚地侧过脸看了看澄意,然后重新回到了刚刚的状态。
“是你啊。”她缓缓说道,声音都是嘶哑的。即使是再浓的妆容也掩饰不住她面色的憔悴黯淡,就好像此刻她只是一个仅有灵魂还在这世上飘荡的幽灵。
“宇穹,刚刚经历了这些,我知道很难受,我也一样在为青宁难过…”他想要劝劝她,可又不知道如何是好。再有力的语言也无法安慰一个刚刚失去孩子的母亲,更何况她的一生失去了那样多的东西。
他能做的就只是陪她一起在这里烧火,直到将她想忘记的一切都焚烧殆尽。
“我们认识多久了?”终于,宇穹开口说了一句话。
“三十年年。”他回答道“今年刚好是第三十年。”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十六岁,你十八岁,他也十八岁。”宇穹掏出一叠信,澄意认出那是他前几天给她的那些——青明留给她的信;他知道,对方已经读过了。
“那年我们都还年轻,十几岁的年纪,以为未来晨光熹微一切可期。”他苦笑着说。
宇穹把手里的信纸一张一张地扔进了燃烧的火焰中,怔怔地望着它们在焚烧化作灰烬“一转眼我们都已经年近知命了,他依旧永远年轻。”
“是啊,他永远留在了那个最好的年纪。”澄意在她身旁半蹲着,同样望着火光说道“有的时候我还真挺羡慕他的。”
“其实有时候我很想问你,澄意,你累吗?”
“有的时候会觉得很累,但满足更多一点,和孩子们,和你还有澄夜在一起,这让我很幸福。”他回答,这不是敷衍,而是真的发自真心的话语。
“三十年了…我从东家跑出来,沿着森林的边缘一无所有地逃出来…然后现在,我又再一次走在了一无所有的道路上。”她手中的信纸已经烧得差不多了,她的手烤得通红,沾染着纸屑燃烧后的灰烬,可她却好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样依旧贴近着火焰。
“宇穹,你并不是一无所有,你还有孩子们,有我,有这个家族。”
“澄意,你相信命运吗?”宇穹突然问道。
“我相信啊、当然相信。”他回答。
“我不相信,我不想相信…”她将信纸的倒数第二页递给澄意、然后像是在逃避一切一样将头埋在了双腿间。澄意仔细着信上的内容,他的表情逐渐转为震惊,然后像是在逃避一样一把将信纸扔进了燃烧的火焰之中。
“宇穹…这不是真的,你…”他的话语说到一半就卡在了嘴边,他不愿说出任何诋毁诸神与‘知更鸟’的话语——因为他们是青明的化身“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一定是因为我整理这些信件的时候…”
“澄意,逃避是没有用的,我们的痛苦正是来自无法被欺骗的自己。”她摇了摇头,制止了他接下来想说的话。
“可是宇穹,我们又能怎么做呢?”澄意望着她麻木的眼睛问道“这就是‘守林人’,是我们从出生开始就早已经注定的。”
“你听过那个故事吗,因为留恋人世而欺骗了诸神,因此要终生将巨石推到山顶的故事。”宇穹说道“每在接近山顶时巨石都会重新滑落。他的努力徒劳无功,永远都要在这世间饱受痛苦。”
“我知道,但我还知道的是,即使饱受痛苦,我们也要努力活下去,因为决定这个世界的始终都是人啊。”
“澄意,我一生都在不断地寻找和失去。我不想让这样周而复始的人生继续下去了,我不想活到八十岁,就像我十六岁的时候不想死在漏风的谷仓中一样。”她用布满烟尘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这一次,我不想再被他们愚弄了,我不想成为他们的笑话、 或者他们在这世间的消遣。我不想再向他们祈祷,在这世上,我一刻都不曾见到他们的怜悯。“她的指尖狠狠扣在自己的皮肤上,直到抓出了血痕”我不亏欠他们任何,是他们欠我一声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