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轮上场的时候,没有几个人欢呼,只响起几秒钟稀稀拉拉的掌声。观众坐满了拳场的坐席,连过道里都站满了人,他们相互聊天,和熟人打招呼,抓着铜板招呼赌场的小二下注,就是没人去看邹轮两眼。
在大家眼中,邹轮什么都不是,没有战绩,身体也瘦弱,上场后闷不做声地站在原地,也不懂得和周围的观众互动。他今天就是来挨揍的,是昆仑奴的一个沙包,一个衬托,他是上了绞刑架的死囚,是已经被拧断脖子放血的鸡,是放在案板上的鱼。尽管他现在还笔直地站着,但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被活活打死。
昆仑奴迟迟不上场,这是他的一个伎俩。先让敌人在台子上等着,接受上千名观众的注视。等的时间一长,自然就会情绪波动,紧张,慌乱,心跳紊乱,胡思乱想。等昆仑奴上场了,气势正盛,迅速就能将心慌意乱的对手击倒。这一招对于年轻的拳手尤为管用。
但是这次,昆仑奴打错了算盘,邹轮笔直地站在场上,一动不动。他的字典里没有“慌乱”这两个字,他冷静到极点,无论在这里站多久都不会有丝毫动摇。
蛇头突然跑过来,趴在擂台旁,扒着绳子朝邹轮挥手,“喂!好消息!”
邹轮微微侧身,看着他。
“我在后台和昆仑奴商量好了,你开场以后别进攻,也别挨一拳就倒,挨上一阵子再倒,他不会杀你。等结束以后,能挣一百两!”蛇头伸着一根手指头。
“我会杀了他。”邹轮言简意赅地说。
“你那是做梦!你肯定没见过昆仑奴吧?等会儿他出场你就知道后悔了,你一辈子也打不败他!”蛇头气的拍擂台。
场上的观众越来越喧闹,他们都把自己带来的钱下注了。小儿手里攥着一大堆的下注纸,怀里的包袱鼓鼓囊囊全是钱。大家终于注意到了场上的邹轮,都露出嘲讽的笑容,像看一个笼子里的猴,一个真正的小丑。有些小青年冲他吹起挑衅的口哨,还有零星的喊声响起来:
“怎么会有这么差劲的选手?”
“这么个瘦猴和昆仑奴打,坑钱呢吧!”
“我赌他撑不过第一回合!”
观众们只注意到邹轮的体型瘦弱,却没注意到他身上肌肉的坚硬,没看到他眼神里熠熠闪光的东西,还有两只手厚厚的老茧。他们不知道邹轮神经系统的精密和敏捷,更不可能知道他脑海里储存的智慧。
已经十分钟了,昆仑奴还没上来。他非得把心理战玩到极致。反正昆仑奴是拳场的招牌,不会有人去催促他。观众们也不着急,恰恰相反,他们很享受这个等待的过程。因为他们知道,昆仑奴出场顶多几分钟,比赛就会结束。场子逐渐暖起来了,观众们的起哄声和嘘声更响,从四面八方扑向邹轮,声音织成一张密集的罗网。
但是,邹轮依然没有动摇,眼神里熠熠闪光的东西反而越来越亮。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四面八方的观众,他眼前闪过无数过往的景象,像开闸泄洪一样滚滚流淌。
他想起幼时经历过的大屠杀,那是一个赤地千里的酷暑,最热的三个月滴雨未下,庄稼全部枯死,一粒米也没收出来。霁王要过生日,每家征两百斤的粮税,好给霁王办寿宴。乡里的人不交,交了一家老小便要饿死。于是金甲军来了,一个村一个村地包围,手里的弩箭不停对着手无寸铁的百姓喷射,成排成排的妇女儿童倒下去。男人们举着锄头抵抗,又被长枪挨个挑死。尸体都抛去海边喂鲨鱼。
那时候他才八岁,躲在狭小的粪窖里两天两夜,饿的不行了才敢出来。他亲眼所见,黑蓝色的大海上密布着鲨鱼鳍,食肉的白色水鸟漫天盘旋,沙滩上堆着小山一样的死尸。他爬到尸体堆上去找自己的父母,海浪卷着白沫哗哗大响,他最终在底下找到了妈妈的头,被剥光了衣服,压在十几具同样光溜溜的尸体下,表情维持着死前的惊恐。此后的几十年里,这幅景象几乎每夜出现在他的梦中。
“昆仑!昆仑!昆仑!”
山呼海啸的响声,整个拳场都沸腾起来,所有的观众都举起手臂,甚至站起来,朝着擂台欢呼。
邹轮被打断了思绪,看向对面。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看好自己,昆仑奴的体型太巨大了,一个巨大的黑人,皮肤黝黑发亮,比自己高半个头,肩阔背宽,故意走的很慢,满脸笑容向着满场的观众挥手。昆仑奴笑得那么自信,就好像这不是一场比赛,而是他的颁奖典礼。
昆仑奴上台,脱下披着的衣服。赞叹立刻响彻全场。油光水滑的皮肤,柔软地像是女人,每一寸都像黑烈马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