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给我。”她眨眼带下一大滴泪珠。
“她肯定给你,她最喜欢你了。”我安慰道。
“真的?”她停下啜泣,那两个字像两片飘起的羽绒服里的白色鸭绒。
“真的呀,别哭啦。”
她盯着我看了几秒,眨眨眼对我伸出右手,我一手托着她的背、一手握着她湿润的掌心把她拉起来。她坐好后又吸了两下鼻子,对着桌上的餐巾纸盒伸出了手,我才反应过来,把餐巾纸盒递给她。她擤了几下鼻子,擦了擦眼泪。在用第三张纸捂着嘴擦拭的时候,她睁着委屈巴巴的眼睛和我对视了一眼,没忍住笑了出来,还笑出了鼻涕,她又仔细擦拭干净。
看到她笑了,我的心终于放下来,紧绷的身子也慢慢放松,深深呼出了一口气。当我再吸气的时候,空气里全是她泪水和鼻涕的咸酸味,还有那甜丝丝的不知来源的味道——那股味道变得更浓烈清晰了。
哎,女孩子就是这样。我也没多想,因为刨根问底是没有意义的,充分地尊重和理解就行了,就像看见大喊大叫的男生一样,大家本质都是差不多的。
“你跟我说是什么花,我回去问我妈看看。”
她一手用纸巾捂着嘴,轻轻笑了笑。
“不用了。”
“没关系啊,我妈最会养花了。”
她笑而不语,我刚想开口,这时敲门声响起了。顾恨水反应过来,突然起身啪嗒啪嗒跑到卫生间里了,我去给她父亲开的门。
她家的饭桌有一侧靠墙,我在右边坐,顾恨水父亲落座在左,顾恨水坐在中间。虽然我不懂什么上位下位坐次之分什么的,但我大概知道顾恨水的坐次应该是最小的。顾恨水父亲用一只大手把我按在靠右的座位上,我想起身又被他按下去,只能乖乖坐好。
那晚顾恨水父亲和我聊了很多和我爸爸、还有蔡思启爸爸小时候干的事情。在河里洗澡啊,偷西瓜啊,偷木头啊什么的,但话语里听不出对那个吃不饱饭的时代的怨气,倒是诙谐幽默的叙事手法和生动的肢体语言逗的我和顾恨水连连大笑。
顾恨水父亲喝了半斤白酒,我喝了点啤酒陪他,压低酒杯起身给他敬了酒。菜很好,有我喜欢吃的烤鸭和卤菜,但我没有像猪一样吃的干干净净。我吃了一碗饭后,想着应该再加半碗或者一碗,顾恨水父亲此时却说:
“你自己吃饱就行了,适量就好。”
我最后还是添了半碗饭。
顾恨水那晚几乎没说什么话,只是笑着看着我们聊天,她那双眼睛总盯着我看,手上的筷子悬在半空,另一只手平放在桌上,像举手回答问题的小学生。我用余光瞥过一眼,吊灯的光在她的双瞳中像万花筒一样折射,缤纷又透明,让我怀疑她的泪在上面留下了一层水膜——从眼角淌不出来,用纸巾也擦不彻底。我和顾恨水对视时,她会羞涩地笑笑,但是也不躲开我的目光,只是温柔地看着我眨眨眼。
那晚顾恨水的父亲好像很高兴,临别时他重重拍了我的肩膀好几下,还嘱咐我未来好好发展什么的,还说在外面找不到意中人就回过头来“看看这丫头”,顾恨水笔直地站着,双手紧紧攥着牛仔裤的裤缝,对我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这次她没有反驳她父亲,估计是没把空气中漂浮的洋溢着酒精气味的话语当回事。
我出门时天快黑了,下了雨,顾恨水给我我拿了把黑色的小雨伞,打开后能看到伞面上有只卡通黑猫,耳朵是粉色的。顾恨水父亲还叫我把酸奶什么的拿回去,我一面推脱着一面赶紧跑到门外了。
道完别,我撑开伞走在柏油路上,追随路灯投射在水洼里的细碎光点走着,到路口撞见正在收摊的小贩的三轮车时,我突然想起了八月末从这条街上传来的卖西瓜的吆喝声。我把伞往后举,抬眼试图去找那一刻在我眼中的那个白白的平行四边形。
根本不用找,那一幢幢红黄相间的公寓中,只有一扇顶楼的窗户灯光雪亮,她的剪影凝滞了几秒后,切割着光影远远舞动起来。我也对她挥了挥手,但那只能是暗暗天色下一抹模糊的晕渲,被又甜又咸的毛刷逆时针地轻轻抚过,在时间的调色板上留下一道道指纹般的印记。
“不然呢?我还要写篇论文吗?”
“行吧。”
“那你喜欢谁?里面的男生。”
“都不喜欢。”
“眼光还蛮高的,没人能拨动你的心弦呀。”
她若有所思,眼睛盯着书桌看了会儿。
“嗯…《牛虻》看过没?”她忽然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