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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是历史小说,而非武侠小说

《鹿鼎记》是金庸老爷子最后一部长篇小说,读之前,建议先读老爷子作的后记,有两点格外注意:其一,老爷子说这是一部历史小说,而非武侠小说。历史小说,但求真实,没有那么些惩恶扬善、弘扬侠义的道德包袱;其二,小说主人公韦小宝的行为品格,除了对朋友真诚,讲义气这一点之外,一概不值得提倡学习。这个人物,不学无术、嗜赌成性(赌钱还总是作弊)、贪财好色、溜须拍马、见风使舵、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又兼年龄幼小,于家国大义一概不知,是一个不讲立场,只讲利益的市井流氓。用老爷子的话来讲,这样的人物是很难让读者产生代入感的。

至于为什么在创作生涯的晚期,有这样一部于“武侠大家金庸”过往风格“离经叛道”的作品,老爷子只一笔带过:“一个作者不应当总是重复自已的风格与形式,要尽可能尝试一些新的创造”。这自然是小说家的进取和美德,然而我以小人之心揣测,老爷子或许还有一层私心:生平写英雄与大侠,要写的让人有代入感,自已总是第一个代入。做了那么多大侠,就如玩街霸游戏来来回回只选一个角色,恐怕也腻歪,这一把当一个小流氓好了,以前不耻为外人道的龃龉龌龊,可尽情宣泄,不亦爽乎?就像书里的康熙皇帝,在群臣面前,总要威严端正,出口成章,但在韦小宝面前,能破口大骂“他妈的”,岂不快哉!

如果我们相信人性的深刻与复杂,便应当承认,无论品德多么高尚的老道学家,于道德上也绝非无懈可击;无论志趣如何高洁的文人雅士,也总还有些“低级趣味”的享受。不光武侠小说中的大侠如此,对创作者,也是一样。只是过往的武侠小说,很少说明大侠们行走江湖,收入从哪里来,是否每月赡养父母,今后如何养老。小说人物人性的复杂,乃至创作者的个人心性,也都隐于快意恩仇之中。鹿鼎记之所以为“历史小说”,甚至我把它当做是一半的现实主义严肃文学作品,就在于它把这些隐秘的角落,都不加评判地暴露给读者。

举个例子。

全书最美丽之女性,是陈圆圆,也是韦小宝的丈母娘。小宝初见她时,便为其美貌震慑。后来他跟七个老婆隐居通吃岛,恰逢吴三桂在云南起兵叛变,小宝跟故人孙思克问起陈圆圆,得知她下落不明,心里想:

“阿珂是我老婆,陈圆圆是我货真价实的岳母大人。赵二哥要是俘虏了她,知道是我岳母,自然要送到通吃岛来,让她和阿珂母女团聚。她母女团聚也不打紧,我们岳母女婿团聚,可大大的不同。别的不说,单是听她弹起琵琶,唱唱圆圆曲、方方歌,当真非同小可。丈母娘通吃是不能吃的,不过‘女婿看丈母,馋涎吞落肚’,那总可以罢?”

在中国三纲五常的道德教化下,这想法是有悖人伦,低俗下流。食色性也,贪婪也是人性,韦小宝于自已的人性,从来不回避,也不掩饰,倒也是流氓界一股清流。

本里类似这样下流的段子还有不少。不知道老爷子写作之时,是否有康熙大骂“他妈的”时感受到的快意。

最后,简单说下很多读者称道的这部小说的思想深度,用周星驰版鹿鼎记电影中的台词说来,大概就是:为什么一定要反清,现在康熙做皇帝,人人有书读,人人有钱赚,管他谁做皇帝,只要是个好皇帝就行了。这一种“有奶就是娘”的思想,在每个时代,恐怕都是“韦小宝”这样的底层市井小民们真实的想法,但这些人从来不掌握话语权,故而当有人代替他们说了出来,国家主义者或者民族主义者便要指责,这方面思想淡一些的人宽容一些,觉得这样的观点角度新奇(让我想到姜文的《鬼子来了》)。

民族主义者便如书中顾炎武、黄宗羲、陈近南,于满汉之分看得极重,为了将鞑子赶出去,不惜在太平盛世发起战争,老百姓水深火热,那也是为民族大义所做的必要的牺牲。然而,汉族也不是一开始便是汉族,在几千年间,也是同各民族不断交融,发展过来。满人入关后,也很快汉化,如今仍是汉族为第一大民族,多民族和谐共处。可见第一要紧者是文化,是人民。

我个人感触最深的,是大势,是“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舜亡”。大势之下,顺之者昌,逆之者殇。韦小宝顺之,故能在各个敌对阵营中安全游走,逢凶化吉。陈近南逆之,便是个人能力再强,终于不免落寞:

“小宝,你师父毕生奔波,为的就是图谋兴复明室,眼见日子一天天过去,百姓对前朝渐渐淡忘,鞑子小皇帝施政又很妥善,兴复大业越来越渺茫......大业艰难,也不过做到如何便如何罢了”,说到这里,又有些意兴萧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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