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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白日里去了昨日来祈求生子的山下樵夫家里。
不孕不育这种小事情,无非是山中游魂已尽,又无新死之人趁那夫妻大行好事之际,进入妇人肚中。哪吒神飞三十里外,在风中游魂之中,寻了一个面善的鬼,塞进了樵夫婆娘的肚中,便拍拍手,看着脚下风景,飞往翠屏山哪吒庙中。
那碎了一地的泥胳膊、泥腿,隐隐与陈塘关前那一摊模糊的血肉重叠,虽然没有感觉到一丝疼痛,但哪吒觉得自己像是又死了一回。
哪吒忽然恨起了李靖。
他在无知之中所犯罪孽、所惹祸患,已随那一死尽付流水,况且之前死时,已将骨肉皆还与他,他却为何要下这般狠手,来阻自己借着神道重生?哪吒想不明白,那疑惑便化作无边的仇恨在他心头积聚。
如今神道之路既灭,哪吒拜在太乙真人面前,已然心如死灰。心怀诀别与不甘,一头磕在半空,悲痛道:“弟子神道已毁,无缘侍奉师父左右,是弟子不孝!”
太乙真人摇摇头,安慰道:“此前要你去修神道,实在是无计可施,只是今日或许是上天感应,为你送来了这朵白莲,又使你有了新的机缘。”
哪吒奇怪地问道:“白莲,又有何用处?”
太乙真人并不回答,大袖一挥,便将哪吒的魂魄裹起,又取出那朵奇异白莲,取花瓣以铺三才[1],将花梗来做骨节,而那仿佛自有魂魄的白莲子,则被置于正中,以定心魄。太乙真人袍袖再抖,将哪吒三魂七魄尽数置于那颗莲子之中,大喝道:“哪吒不成人形,更待何时!”
太乙真人低喝一出,哪吒就觉得自己空洞的魂魄,瞬间便被膨起的莲花、莲梗、莲叶、莲子充满,他伸展躯干,浑身便发出一阵爆豆之声。重生的感觉太过美妙,以至于哪吒融进这莲花化身之后,竟未第一时间拜谢太乙真人,而是抬起有些麻木的双腿,走到洞中积水池前,想看清自己的模样。
哪吒怔怔望着那水中倒影,觉得陌生又熟悉。
这半年来的一切,像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一般。在入梦之前,哪吒还只是一个七岁的童子,而梦醒之后,他已然长成了一个身形伟岸、丰神俊朗的青年人。大抵所有的成长,都是先由身体的发育开始,因此,哪吒猛然觉得自己的心智,相比片刻之前成熟了许多。但还有一股刻骨的恨,在他胸口的莲子之中生根,等待着开出一朵奇异的花。
太乙真人透过水中倒影,影影绰绰看到弟子心中的郁结,不由得皱起眉头。心中只想着不可任由哪吒杀心暗长,否则待大战开始,他若仍如前世灵珠子那般,恐怕终究会将自己的杀劫变成死劫,再度沦落神道歧途。
太乙真人板起脸来,对哪吒道:“李靖打毁你神像之事,着实叫人伤心啊!”
哪吒回头惊异地望着师父,旋即便想起游魂如风中飘絮之时,自己是那般孤独与无助。天地之间有形的、无形的一切,似乎都可以轻易便伤害与摧毁自己。他不由得攥紧了拳头,感受着这具莲花化身之中蕴含的别样力量,沉声对太乙真人道:“李靖为父却全无情谊,弟子这便去找他做个了断!”
既然做父亲的都肯抛弃他的儿子,甚至不惜亲自动手,差点儿使亲子魂飞魄散,那么做儿子的释放心中仇恨,即便杀了那无情无义的父亲,恐怕也无可厚非。哪吒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太乙真人以何缘由劝阻,都必须得叫李靖尝尝神游物外,无所寄托的无边孤寂感。他低下头,期待着师父的反应。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太乙真人居然点头认同,说道:“李靖愚忠殷商,却对亲子毫无情义,这等小人,正如当今这殷商朝廷一般,合该一并毁去。从陈塘关回来以后,恐怕玉虚宫也该降下新的符命了。”
“不知天尊那里又有何指示?”
“凤鸣岐山之上,乃是大吉之兆,岐周生有明主,自当取朝歌城那暴虐无道的纣王而代之。我玉虚门下上顺天道,定要鼎力相助才是。”
哪吒早就听从朝歌逃出的人说过那殷纣王炮烙谏臣,造酒池肉林穷奢极欲之事,此时听闻师父不但同意他去杀李靖,还大有要他相助明主,讨伐无道昏君之意,顿时生出无穷快意与豪气。但胸中那颗白莲子却猛然一跃,像是要从哪吒喉咙里跳出来一般。哪吒干咳一声,莲心却又恢复了原状,毫无异样。太乙真人对哪吒说道:“你且随我到后山桃园中去。”
那园中桃树虬曲蜿蜒,桃花却生得美艳,每有微风掠过,就有遍地落英随之而起,在园中蹁跹而舞。太乙真人招手呼“来”,便有一杆火尖枪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