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界里发生的事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穆谌在整个神界万目睽睽之下灰飞烟灭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本皇回到东泽整理后事,快得裙角都沾不上地,仿佛忙碌能使我抛掉乱糟糟的心事。本皇走入藏书阁的最深处,将灯台搁在桌面上。这个书架不知存在了多久,被潮气染得长苔,也有蛀虫啃食过。正在整理战争时的卷宗,长袖一带,不慎将一册小书拂了下来。
本皇心烦意乱,随手抄起,却从中掉出一张巴掌大的纸片。纸片落地发出声响,本皇再度去捡。这是一张平淡无奇的纸,只是年头久远,被岁月洗涤得昏黄落寞。
纸片在之间打个旋儿,另一面却有两溜狂放的草书:吾此生未竟之事,定有后人不懈以继。
本皇抬头望向静默的书架,再低头看看字,一股震撼从脚底直漫上头顶。难怪觉得这字十分眼熟,这分明是先皇的字迹!
书架上存放的是一万年前的档案,那时西泽与天阙阴谋掳走昭铎,先皇燃尽最后的生命为我创造了近乎完美的统治基础。
那段日子我深埋心底,如今又被唤起了。
当时得知昭铎遭遇及西泽开出的无耻条件,我手中的玉笔跌断在地。我此生都没有比那天更失态的时候,先皇只是扶着桌案。
我声音发抖着张口:“陛下……”
“旗风,带她离开!”先皇只甩给我这句话。
我哭闹得旗风不得不点中我的睡穴才将我带走。长大后对此事深深自责,明明先皇比我悲伤了何止万倍。
我整夜无法入眠,在房中苦尽了泪,天亮时还得向先皇请安。我等在繁丽的锦幛外,先皇打起锦帐走出来,苍苍白发,面容憔悴得像一张白纸。
我惊得捂着嘴,泪珠又涟了下来。
先皇摸摸我的头,沙哑而温柔道:“媚卿,没时间给你悲伤了,快来帮我梳妆,今天有很重要的事。”
有什么比昭铎的安危更重要的事?我不懂,却不敢问,遵照她的吩咐行事。
我用蘸满药水的梳子将她的发丝梳成灰色,层层叠叠盘作高髻。一层层的妆在她风华绝代的面容上匀开,眼角点上一抹斜红,亮起一双秋水剪瞳,她还是美艳得令人畏惧。
她执了我的手:“媚卿,陪我到扶柳宫去。”、
她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我却不觉得沉,她那样瘦,到这一天连站起来也吃力。
我到扶柳宫,才知道她要做什么。
东泽有很长一段时间世家大族掌权,先皇登基后咬牙与他们对抗,她的青春年华随那些豪门世家陪葬在岁月里。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先皇要做的,就是最后的清算。
那一天我站在她背后,看着她微微颤抖却挺得笔直的后背,听着她用沙哑的嗓音做最后的杀伐决断,心里的血一滴一滴地落,连眼眶也不敢红。
也就是在那几天里,先皇将我登基后可能遇到的一切障碍都扫除了,所以我接手后内政总是一帆风顺,全仰赖了先皇用命争取来的有利格局。
万幸在此后一万年里,无论什么困难,我都守住了东泽。
思绪回到这张不起眼的泛黄纸片,先皇知道自己大限,下了遗诏,那三条我遵守至今。她仿佛能预见自己百年后的事,她的安排从未失算,我也不可能怀疑她还有来不及做的事。
她此生未竟之事,究竟是什么?难道和玄珠——和旗风调查的事有关?
我捏着纸片,大步走出藏书阁,我必须让昭铎也知道这件事。
我还未到扶柳宫,谢铭追了上来。最近本皇的戾气吓得好些人不敢接近,本皇转过身,谢铭硬着头皮道:“陛下,丹姮公主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