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好的时候,向野也会晚自习后回店里看看风筝,顺便叫上俞远一起遛狗。
遛狗的路是长街西区靠近农田的一带,夜幕里,不够明亮的街灯把道路分割成一节一节的光域,平坦宽阔的农田被夜色笼罩,像是一片广袤荒芜的旷野。
一前一后的脚步迈过这旷野上的小道,风声唳唳,已经渐渐带上了冬的肃寒。
俞远像往常一样提问知识点,今天轮到历史,向野刚答完古希腊民主政治产生的原因,没等他念出下一个,对方就止步道,“光你问我?”
金毛因为主人突然停住的脚步,呜咽一声,蹲坐在原地,好奇地仰头看他们。
俞远顿声,自信道,“你也可以随便问我。”
向野挑了下眉,他知道课本上那些知识点,无论他提哪一个,俞远都能不假思索地给出准确答案。他往前多走了一步,背身问道:“你以后,想念什么样的大学?”
俞远没想到向野会提这个问题,茫然愣住。
“是你说的随便问。”向野牵着狗绳,回头狡黠地笑道,“公平起见,你一题我一题。”
俞远低头往前走,脚步从暗处迈进光域,又重新进入暗处,似乎才想好答案,“我想去申城,那里有全国最好的政法大学。”
向野轻轻“啧”了一声,“不错啊,沿海的繁华大都市。”他笑道,“我还没看过海呢。”
‘你也可以…’话到喉头,俞远几乎脱口而出,又堪堪咽下。
他们的关系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靠得太近,俞远还记得蓝夜酒吧里和程子磊的对峙,也记得酒桌上那张暧昧不明的照片。尽管他并不认为那和自己有任何关系,也从未打算和向野求证,但仍在心底悄悄埋下了一根不可逾越的红线。
红线的这头,可以是同学、朋友、或者是至交,而红线的另一头,是他不曾想过,也拒绝去想的。
“到你了。”身前人忽然出声,唤回了他飘离的思绪,俞远收了神,随口念出了下一道题。
向野答得还算流畅,答完后问题接续而出,与先前的提问仿佛无缝衔接:“你还会回来吗?”
俞远再次顿住脚步,两道身影立在一个光域即将结束的边沿,俞远能看清向野光影分明的脸上,借着夜色掩住的认真神情。
旷野的风啸啸而过,似乎有什么东西,就快要冲破那条鲜红的红线,随风声一通呼啸而来。
“奶奶还在,我不会不回来。”俞远答道。
“除此之外呢?”向野一瞬间变得有些咄咄逼人。
俞远心底升起一阵没来由地慌,就像是饿极了的人的胃,蔓着空荡荡的痛感。逃避似的,他顷刻便晃开眼神,“这是下一个问题了。”
就像是擂台中有一方急急下场,沉滞的气氛被瞬间打散,向野笑了下,回身拽了拽狗绳,“有点冷,今晚就答到这儿吧,俞老师。”
慌乱不定的心跳在风里渐次放缓,俞远看着那个原路返还的身影,有一瞬间,他生出一种上前拽住对方的冲动。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喜欢从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看到类似失望的表情。
无论是冲着教室窗外的失神发呆、行政楼天台上面朝长街的极目眺望,还是医院急救室门外的黯然无光、小池塘黄昏里诉说往事时的彻骨寒意。
可他最终还是没迈步上前,自我规劝的声音在脑海里不停地放大,再放大。
如果说回到长街,已经是在走一条奋力奔逃的路,那这条路上,怎么都不该再节外生枝。
第46章 咫尺流光
链条轻响,楼下骑车离去的少年身影被路灯拉长又消退。
向野从出租屋的窗帘后缓缓显出身形,烟雾在眼前腾腾升起,他顺势倚坐在飘窗上,视线追及着那道缓缓驶向街口的身影,直至它彻底在视野里消失。
泛滥着璀璨蓝光的打火机被握进手心里摩挲,那流光似的细沙,在透明壳子里摇晃流动,凑近了看,灿若星河。
这间出租屋里只简单地摆了三样家具——衣柜、书桌、床,在此基础上添了些必要的日用品,看上去仍空空荡荡家徒四壁。
长夜依旧是他最难熬的时间。
药瓶就静静躺在书桌抽屉里,但他强制自己尽量不去想。
断药是一个艰难的,需要循序渐进的过程。
其实早在一年前,他的主治医生就曾建议过他,慢慢把药物过渡到依赖性和副作用更小的一类,但与此同时,药效也会大打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