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地打井挖出来的不成?
冷月把火盆搁到地上,直起腰来,遥手指了一下摆在墙根底下的鱼缸,“从那里面舀的。”
景翊狠狠一愣,目光在鱼缸,脸盆,以及冷月的脸上徘徊了好几个回合,仍没消磨掉那满满的难以置信,“你用这脸盆,舀鱼缸里的水,洗脸?”
冷月听出景翊话里的错愕,不禁皱了皱眉头,“这水挺干净的。”
北疆缺水,军营尤甚,她在军营待的那几年多浑的水都吃过,这清凌凌的水里不过游了几尾鱼,洗脸还嫌浪费了呢。
景翊杵在原地缓缓吐纳了好几个回合,终究还是无法决定是该心疼缸里那几尾品种名贵的鱼,还是该心疼泡了养鱼水的古董脸盆,还是该心疼她那张明珠暗投的美人脸,心里乱七八糟地疼了好一阵子,脸色已复杂得和弥漫在房中的气味一样难以言喻了。她嫁到这儿来到底是查他言行的,还是要他亲命的……
景翊心疼的工夫,冷月已走过来打开了木篮子,从里面取出香炉,放到那口红木箱子旁边靠近焦尸双脚的一侧,借红烛点燃三支香,敬拜了三下,低身将三支香安置到香炉中,又转身拿过篮中的药包,把一包皂角苍术倒进火盆里,趁着薄烟蒸腾而起,在上面反复跨过几回,这才取出了剩在篮中的那支湖州紫毫。
眼见着冷月握笔走回那口暂替了棺材的红木箱子旁,景翊这才回过神来,微一清嗓,“你先忙,我得去找齐叔和季秋聊聊。”
她本也没打算要景翊帮手,就头也不抬地应了声好。
“从这院子的东侧门出去左转就是我的书房,里屋有张床,我最近常睡在那边,铺盖都是现成的,比客房舒服很多,你验完之后把箱子放回床底下,去那里睡就好。”
她平日里办案遇到需要验看尸首的时候,也都是到地方就看,看完了就走的,收尸的事儿自然有相关负责的官差处理,这会儿听景翊这样安排,冷月也就顺理成章地应了声好。
直到景翊走没影了,冷月才突然想起来,这一场喜事,坐了花轿,拜了天地,揭了盖头……
他俩好像还没洞房吧。
人命案子当前,她习惯成自然地过掉了脑子里所有与案子无关的事情,一不留神把这事儿也过掉了。
他也忘了吗?
景翊回到房里的时候冷月已经不在了,那口红木箱子被重新封好塞回了床下,香炉里的三支香已经燃尽了,火盆里的皂角苍术也都成了残灰,布置考究的婚床上仍凌乱地堆着那套被她匆匆脱下嫁衣。
唯不见他顺手从书房笔架上拿来的那支价值不菲的湖州紫毫,以及他离开之前还好端端摆在茶盘里的一对白瓷杯中的一个。
景翊缓缓吐纳,窗子半开着,屋中那股刺鼻的焦臭已被焚香燃药的气味冲散得七七八八了,除了新娘子不在之外,这屋子又有些洞房的样子了。
今儿晚上出在这屋里的事儿要是传出去,又能够京里的说书先生们吃个三五年了……
焦尸停在下面,那床一时是不能睡了,景翊苦笑着把自己这一天折腾下来累得发软的身子扔进茶案边的椅子里,一阵倦意袭来,无力地打了个呵欠,双目轻合。
这宅子不是在冷家街对面的景家大宅,这处宅子是他出宫之后刚搬进来的,因为比起景家大宅,这处宅子离大理寺和安王府都近上许多,往来其间能省不少工夫。
景翊跟萧瑾瑜不一样,公务之外,他更喜欢把日子往安逸里过。他不但是朝中根基最庞大的景氏一族的子嗣,而且从小在宫中伴着太子爷长大,近两年圣躬违和,朝廷里明波暗涌此起彼伏,他每日的处境远比掌管全国刑狱之事短短数载就把梁子结满天下的萧瑾瑜更危险,想弄死萧瑾瑜的人多都在明,而想弄死他的人兴许正在前院乐呵呵地喝着他的喜酒呢。
天晓得哪一刻他会栽到什么人手上,所以只要能安逸着过日子,他绝不会亏待自己一分一毫。
他刚娶进门来的那个女人似乎跟他截然不同。
她好像特别喜欢将就,怎么方便怎么省事儿怎么来,连洗脸都能拿鱼缸里的水凑合,刚才验尸的时候还不知道又凑合了些什么呢……
想到验尸,景翊不经意间想起她验尸之前问他要的那几样东西,香,香炉,火盆,皂角苍术,笔……
笔?
景翊突然微微一怔。
她好像只跟他要了笔,没要纸墨,这屋里也没有现成的纸墨,那她要笔来做什么?
景翊蹙眉睁眼,在椅中直起腰背,转头又看了一眼茶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