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张老五那张错愕之色愈深的脸使劲儿看了好一阵子,死活就是回想不起这张脸上什么时候出现过景翊说的这些东西。
“还有,您刚一见我就觉得似曾相识,打量之后又推说是认错了……”景翊顿了顿,抬手从怀中摸出那只成亲之前一直挂在腰间的小银镯子,“您打量我的时候第一眼就落在我腰间佩挂饰物的地方,是不是在找这个东西?”
张老五还没从更深一重的惊愕中回过神来,冷月已愣了一愣。
这银镯子是从她手腕子上摘下来的,也是她如今必须嫁给他的理由之一,她当然认得。只是她记得清楚,昨天清早在大理寺见到他时,这银镯子还是挂在他腰间的,拜完堂之后好像就没见着了,她本也觉得这作为婚约之证的物件在拜堂之后就没有再随身带着的必要了,没想到他竟然还带在身上,只是从腰间挪进了怀里。
“真……真是你……”
张老五这自语似的一声轻叹准确无误地落入景翊耳中,景翊牵着丝线扬了扬手中的小银镯子,“您认得这个?”
张老五使劲儿点了点头,浑浊的眼睛里目光有些闪动,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我第一眼瞧见您就觉得像,可是都好些年了……您没带着这个物件,我还真不敢认……不过也是,打那年见您以后,可没再见过这么……这么像粉彩瓷一样的公子了!”
冷月默默转头看了景翊一眼,她虽然不知道粉彩瓷是什么,但这么看着,大概是种很好看的东西吧。
这很好看的东西似乎没觉得这句是在夸他似的,就在她的注视中轻轻地紧了下眉头,“恕晚辈失礼,许是年月已久,一时记不起……不知您是在何处见过晚辈的?”
“就在永宁街——”
张老五一个街名刚刚出口,景翊登时像被什么东西浇了脑袋一样,周身倏然一绷,原本清润的笑容蓦地一浓,“我想起来了……当日匆匆一见,隔了这么许久,一时没认得出您,还请恕晚辈眼拙。”
永宁街?
永宁街就在景家大宅附近,景翊八岁进宫,直到今年年初才从宫里出来,能在永宁街遇上景翊,那至少也是十年前的事儿了。
十年前景翊见过的人她多半都是见过的,但十年前的事儿在冷月脑子里早就模糊得像是被水泡过的一样了,这种长得很是寻常还只见过一回的老大爷,就是把她脑壳砸开了下手去翻,也未必翻得出一丁点儿印象。
张老五也像是对她没有一丁点印象似的,只直勾勾地望着景翊道:“小民只记得您心善,竟不知您已是大理寺的大人了……景大人能入大理寺当官,实在是老百姓的福气啊!”
冷月承认,在她那些已然浆糊成一团的陈年记忆里,景翊确实一直是个心和脾气一样好的人,除了嘴甜之外,连家里上了年纪的老仆老婢干些粗重的杂活他也爱凑上去帮一帮,所以从小他就是极讨老人家喜欢的,每回犯错被景老爷子举着鸡毛掸子满院子追着打的时候,总是不缺站出来救他的人。
不过这跟进大理寺当官有什么关系,她还真想不出来。景翊却像是对这句受用得很,笑着道了声轻飘飘的“惭愧”,把摸出来的银镯子收回怀中,才道:“有什么话,您现在可以直说了吧?”
张老五好生犹豫了一阵,瘦骨嶙峋的手握紧拐杖,刚想撑着站起身来,就听景翊问了一声,“您想告案?”
张老五一惊,手一抖,刚抬离椅面一寸的身子一下子沉了回去,看向景翊的眼神俨然像是见鬼了一样,“您……您怎么……”
他怎么知道?
冷月在心里无声地一叹,经过今天这一天的刺激,她已经不会再想对景翊问这种问题了。
他就是知道。
景翊温然微笑,“这里不是公堂,我也没着官服来,就是告案也不必起身,您就坐着说吧。”
“谢景大人……”张老五扶着拐杖颔首欠身,算是行了个礼,抬起头来时,看向景翊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敬重,“景大人,您既然知道小民到玲珑瓷窑烧窑,想必也听说了小民去那里烧窑的原因吧?”
景翊点头,“瓷窑管事跟我说,是因为您的孙子有急事回乡,没跟瓷窑打招呼,您过意不去,就去顶替几天的。”
张老五摆了摆手,摇头叹道:“小民惭愧……这话是我瞎编的,我孙儿张冲现在在哪儿,我也不知道……”
景翊微怔,“您是说,他失踪了?”
张老五仍是摇头,沉声纠正道:“用您官家人的话说,他应该是逃跑了吧。”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