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神秀说这话时严肃里带着慈悲,慈悲里藏着幸灾乐祸,好像方丈当真事大手一挥,把他给……
“卖了?”
景翊刚愣愣地低头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就听神秀有些沉重地嗯了一声,“东齐王子酷爱瓷器,自幼仰慕张施主,见张施主死于寺中就对师父大吵大闹,非要师父给个说法……”
神秀顿了顿,才看着越听越迷糊的景翊道:“师父就告诉他人是你发现的,还告诉他你以前是衙门的人,有什么疑问就让他找你来问。”
景翊的嘴角忍无可忍地抽了一抽。
这老方丈好歹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心眼儿比眼睛还小……
好在他来这儿本就是要去盯着这个东齐王子的,能让这东齐王子主动找上他也算是件好事儿,景翊就一口应了下来。
“东齐王子在西院主厢房,我还有事要办,师弟就自己过去吧。”
“师兄放心。”
景翊先前在宫里见过的所有东齐使节,甭管多大年纪,都是瘦瘦小小的,身上再裹一件宽大到四下里都不贴身的袍服,一眼看见,就总想找点儿什么吃的喂过去。
刚入秋那会儿还听景竏在家里咬着牙根子说,东齐不是没有长得比较富裕的官员,只是派这种模样的来,总能准准地戳疼皇上柔软的心窝子,不用讨,赏自然就来了。
看着今年来朝的这位东齐王子的模样,景翊在心里默默地为东齐百姓念了声“阿弥陀佛”。
东齐今年是遭了多大的灾,才需要派个长成这样的皇子来讨赏……
景翊还在发着慈悲,就见这矮他整整一个头还干瘦干瘦的少年人皱着眉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之后用不甚清晰的官话硬生生地问了他一句,“你是怂人?”
景翊嘴角一抽,把一脑子慈悲一块儿抽走了,“怂人?”
他承认他多少是有点儿怂,但他再怎么怂,也从没怂给这人看过,莫不是方丈在介绍他身家背景的时候还额外说了点儿什么……
见景翊一时没回答,王拓伸出细瘦的手指指了指景翊光秃秃的脑袋,“就是和尚。”
“施主是说……僧人?”
“我就是这么说的。”
景翊本想理直气壮地说不是,但对上王拓那张瘦得凹陷的脸,景翊到底只说出来一声“阿弥陀佛”。
东齐王在栽培儿子这件事上真是下血本了。
王拓扁了扁嘴,有些狐疑地盯着景翊的脸,颇有些不悦地道:“你是神兽的徒弟吗?”
景翊噎得额头有点儿发黑。
“神兽?”
“就是那个,高高的,白白的,最……”王拓顿了顿,睁着那双大哭之后红肿未消的眼睛盯着景翊的脸看了片刻,抿了下血色淡薄的嘴唇,改道,“除了你,最好看的那个怂人。”
景翊黑着额头咬牙咬了片刻,蓦然反应过来,“施主是说,神秀?”
“有区别吗?”
“没有。”
王拓有点狐疑地看着景翊脸上浮现出的那层莫名的愉悦之色,又问了一遍,“你是他的徒弟?”
景翊摇头,微笑立掌,“我是方丈清光大师的弟子,神秀是我的师兄,贫僧法号神井。”
王拓立马双手合十,谦恭有礼地道了一声,“蛇精大师。”
“……”
景翊突然很想冷月。
她要是在这儿,应该会有办法把这人的舌头抻出来捋一捋吧。
王拓对他施完礼,才抬起头来拧着眉头道:“精光大师说,是你发现瓷王死的。”
景翊没去纠正他那声“精光大师”,只温然点头,“正是。”
王拓嘴唇微抿,把他带到窗边的一张桌案边,让景翊坐到桌案后的椅子上,自己往桌案旁边地下的蒲团上盘腿一坐,肃然道:“我有几个问题,我问,你写。”
景翊从容捉笔,在砚池中浸了浸墨,“施主请讲。”
“你的法号,生辰,多高,多重,胸多大,腰多大,屁股多大,还有孩子多大……”
景翊手腕一抖,一滴豆大的墨点坠在纸上,“啪嗒”一声,纸页与脸色齐黑。景翊转头看向说完这番话之后依然盘膝坐得庄重笔直的王拓,努力地在脸上挤出几分遗憾之色,“贫僧没有孩子。”
他还没来得及跟刚过门的媳妇圆房,哪里来的什么孩子……
王拓眉头一皱,抬手往桌下一指,“你撒谎,我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