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地战事愈发激烈，驻守燕京的日军也愈发没有耐心，经常以搜查间谍的名义抓捕爱国人士，许多与日本人没有生意往来的店铺和企业也被查抄，罪名是破坏和阻挠“东亚联盟”政策，燕京的警察和日本的军队增加了街上的巡逻人数和频率，一时间燕京城里敢出门的人都少了许多，夜里更是少之又少。随着抗战的深入，日本人急了，人一急，动作就会变形，不再顾及自己的全部脸面。

这天夜里，我们已经就寝。一连串急促的敲门声将我唤醒，从频率和声音就可以判断出来人的焦急和迫不及待，一定是有要紧的事。我刚穿好衣服起床走出房门，准备去开门，先生和夫人也走了出来，我们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个点难道是日本人找上门？我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果他们上门，不会选择敲门这么温和的方式，而是会直接破门而入。

一个熟悉的女声印证了我的猜想，她的声音不大，却足以穿透静谧的黑暗，我立马冲过去打开大门。来人是大太太的陪嫁丫鬟，她深夜来此，说明大太太的情况很不好。只见她的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说道：“夫人不行了，快去。”看她的样子是一路从张府跑过来的，现在这世道，夜里找不到黄包车。

先生急忙去开车，我和夫人将大太太的丫鬟扶上车，她体力消耗严重，好似跑了一场马拉松，几乎站不起来，一上车便沉沉睡去。

我们行驶了一段路，还没有转到燕王街上，三个燕京警察将我们的车拦住，一人说道：“夜间例行检查，车停到一边，全部下车。”

先生愤怒道：“我有很重要的事，请你们让开。”

“你以为你是日本人吗？赶紧下车，接受检查，否则全部带回...”又一个警察道。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人喝止了他，看他的服饰，是一位警察队长，他走上来对着三个警察头上各敲了一下，喝道：“张董事长的车是你们能拦的吗？都给老子滚。”

“是，队长！”三人回答后退走。

“张董事长不好意思，下面的人不认识您！您可以开走了。”那人道。

“你认识我？”先生道。

“上次跟在曹局长身后见过您的车和您的人。”那人恭敬道，“曹局长吩咐过，遇到张董事长，不要为难。”

先生说了一声“多谢”，便即开车离开。

我们赶到大太太屋里的时候，两位佣人正在照顾她。大太太面色枯黄，整个人瘦得有点脱相，她原本静静躺着，看到我们进来，立马挣扎着坐起，指着夫人道：“我不想见到这个人，让她走，让她走。”歇斯底里地喊起来。

夫人神色黯然，说道：“我在屋外等着。”说完退了出去。

大太太哭了起来，泪水哗哗直流，先生看她这样，也红了眼眶，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别哭了，你会好起来的。”

大太太也紧紧抱住先生的腰身，说道：“我们有多少年没有这样抱着对方了？十年？二十年？太久远了，我的记忆都模糊了。我就要死了，这段时间我经常做梦，我梦到我们当初相识的时候，从相识到结婚，我们的婚姻一路畅通。但是婚后没几年，我们就形同陌路了。我甚至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哪怕现在我即将死去，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会走到这一步，从亲密无间的夫妻一路走到陌生人。”

“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见一个爱一个，辜负了你。”先生哭泣着说道。

“这不怪你，我生不出孩子，张家不能无后，娶不娶二房、三房，不是你一个人能决定的。我好希望我们有个孩子，那样或许我们的结局会有所不同。有孩子陪伴，或许我就不会觉得这偌大的张府是个牢笼，它囚住了我的身体，困住了我一生，现在我要解脱了，它再也关不住我了。”大太太边咳边说，她的丫鬟此时已经醒来，哭着对大太太说，“夫人，你快躺下休息吧。”

大太太道：“我躺下就再也起不来了。相公，你有像爱潘玥那样爱过我吗？”

先生哽咽，没有回答。

大太太又追问：“告诉我实话。”

先生道：“对不起。”表达歉意许多时候代表着否定。

大太太苦笑一声，“在我临死之前，你都不愿意骗我一次。‘对不起’是我最讨厌的回答，我多希望你骗我一次，你永远对我实话实说，你甚至都懒得骗我。我嫉妒她，我恨你们，你答应要救我的，你答应要救我的，现在我要死了，现在我要死了。带着你的歉疚活下去吧，这是我对你的惩罚，哈哈...”凄惨的笑声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