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这场雪下的很突然，也很大，到半夜，大雪基本笼罩了整个皇宫。

下雪的前夜，北玄烨没有回玥宫，而是去了昭阳殿，一个人安静的坐在那把龙椅上，等待着一个人的到来。

时知衍看着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莞尔一笑。

“就要离开了……”时知衍说道。

天还没有亮，时知衍便早早从玥宫出来了，他只穿了一身藏蓝色的黑袍，春衣，不防寒。

“时将军！”袁公公喊道，“你真要离开吗？”

“是。”时知衍回道。

“可是……陛下不希望您离开，所以才出此下策……希望您能理解陛下。”

“他有家了，不需要我了。”时知衍说道，“而且……”

“我也活不了多久了……”时知衍直接给袁公公挑明，袁公公的反应倒也在时知衍的意料之中。

袁公公有些震惊的问:“将军，您……”

“病早已入骨，活不到冬天。”时知衍很平静的说，在他的话里，让人感觉到他对死亡很淡漠，不在乎。

袁公公愣在原地，他此时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个事告诉北玄烨。

北玄烨之前嘱咐过袁公公，不要理会时知衍的话，不可信，可不管在袁公公的心里还是眼里，时知衍从来不会说假话，从来不会。

或许是年少的轻狂，又或者是他不屑于说谎话……反正，时知衍的话，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时知衍看袁公公愣在原地，也没有多停，径直走向雪地，此时的雪已经在地上堆积了很厚一层，完全淹没了时知衍的脚，时知衍并未理会，一直走到昭阳殿殿外的台阶面前才停下。

看着眼前辉煌的建筑，在雪夜的映衬下显得有些神秘，好像远古的古国遗迹，曾经一定是霸主般的存在。

雪落在时知衍肩上，久久不化，时知衍轻轻抖了抖身上的雪，此时的他脸已经被冻得发白了，本来人就病的脸色苍白，现在更是看不到一点血色。

时知衍走上第一个台阶，先是右腿跪下去，紧接着是左腿，双手举高，上半身连着头随着双手一起拜下去，整个人像是埋在雪里似的。

拜完，起身，再上一个台阶，然后再拜，一直要拜完这三千阶才能停，这便是北玄烨放他走的条件。

如果是以前的时知衍肯定没有问题，可现在的时知衍，就连一场风寒都会要了他的命，更何况是在这么冷的天里跪拜完这三千阶。北玄烨想让他知难而退，可依时知衍的性子，哪怕是死，他也要离开北玄烨。

继续待在北玄烨身边，比让他死……还难受。

……

时知衍一阶一阶的跪着，身影在偌大的雪夜里显得很是渺小。正应了那句话“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时知衍何尝不是这天地之间这小小的一颗粟呢？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只是时知衍再也没有机会去领略了。

雪越下越大，时知衍的衣摆早已被雪浸湿，冷冷的贴在皮肤上，叫人瑟瑟发抖。

时知衍已经被冻得唇色发白，恍惚间他想起了之前的自己——鲜衣怒马少年郎！

风目半阖，恍然忆起年少。鲜衣怒马，折柳栽花，肆意潇洒。

好似大梦一场。

梦中。

在南疆遇一棋室，落座。思绪纷涌，眸底明灭微闪，原来正在与一稚子下棋。觉察珍珑棋行错了路，为时已晚。稚子喜笑，曰“先生，落子无悔！”

落子无悔！

时知衍摇头，心道:如今怎连一小孩也赢不过？

仅一语，便道破时知衍破败不堪的残生。

他，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一声鸟叫，忽然惊醒了沉在想象里的时知衍，时知衍一个没站稳，从台阶滚了下去，约莫十几阶，直到滚落到上一个平台才停下。

台阶上滴落几滴暗红色的血，散开在雪地里，像朵花一样。

时知衍踉踉跄跄起身，伸手摸向额头，右眼眉毛上方磕破一个小口子，血一点一点往外渗，顺着脸滴落在衣服上，悄悄散开。

时知衍抬手抓了一把雪按在伤口处，以前在军营里，天一冷，他们几乎都是这样止血的，快速有效，就是有点疼罢了。

好一会儿，时知衍才将血止住。

“这还止不住！”时知衍说道，算是自娱自乐，“玩我呢？”

随后莞尔一笑，接受了。

“快……快到时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