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真是奇怪的动物,犹自眷恋回忆,就仿佛逢着一个月光宝盒般的穿越,不管是在现实抑或梦里。
望斌依稀记得一些往事,它们活蹦乱跳,就像一匹狰狞的小兽,在阴郁的即或洒满阳光的河岸上奔腾,他努力追逐它们潜行的影子——
仿佛也是个月圆之夜,月影婆娑,街头的榕树森森,一望无涯……
望斌携着表妹玲子和同乡春草走在这个滨海城市的大街上,寂廖的街头,他们的身影被月影拖的悠长悠长。这是一个梦的国度,一个追梦人的天堂。
三个人肩扛手提,大包小包之中还挟裹着一蛇皮袋被褥,浑身上下汗涔涔的,疲倦的身影,消融在灯火阑珊的夜色里。
临上车走时,三叔说:“玲儿呵,你一向怕冷,这床被褥就拿着吧,天冷了也挡挡寒气。”
玲子说:“爸!南边不冷咧,听说四季如春——”
三叔说:“伢子!听话,这东西既暖和又厚实,帮衬着呢!”
那时,街道上似乎四下里都是人,坐的、卧的,还有摊开了行李干脆就在天桥底下躺着的。街面上似乎什么声音都消失了,死寂之中让人产生一些幻觉,你会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
人们痴痴地看着铅灰色的苍穹,看着那轮红红的盛满乡愁的圆月,每个人的眼神都是怪怪的,迷离而又无助。许多的人突兀着,眼里嵌满白白的眼屎,他们表情僵硬,目光空洞,就像一群静默的雕塑。
风,从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滑过,漫天的灰烬卷起一些单薄的衣襟,这些虔诚的教徒们仿佛一遍遍询问上苍,何处才是他们的归宿。他们从来没有过如此的彷徨,就像失去了魂魄一般。
街头那家音响店却播放着流离者的挽歌:“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没有一个家,冬天的风啊夹着雪花,把我的泪吹下……走啊走,走啊走……!”
天籁的声音,在绝地里回响,满世界一片苍茫。望斌现在还记得很清楚,那时他情不自禁揉碎了那轮圆月,泪流满面,愁绪和悲怆像秋天的苇草,将他的心绪撕扯的七零八落。
“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我要……!”望斌冷不丁甩出这几个字,神经质一般,然后鬼使神差往前走。可是,路在何方呢——?
“哥,到哪里去呀?”表妹玲子有些惊恐,吃力地跟了上来。
“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我要……”望斌硬生生地重复着方才说过的话,执着炽烈。那声音铿锵有力,就像坚硬的埙石,将脚下的柏油路面砸得烟尘四溢。
“哥,不能啊……!”玲子带着哭腔,“我们来时的路费可是全家人卖了半年的口粮才凑齐的啊!”
“是呀!我怎么这么糊涂哩?”望斌拍拍脑袋,理了理有些粉乱的思绪……
那是来之前一个盈满月色的黎明,村子里多安静啊,远近只有几声狺狺的犬吠。雨后泥泞的乡间小道旁,稻穗开的正香,天空中那轮玉盘多亮啊,可以照得清人的脸。满地的郁阴中,三叔推着自行车送他们三个人到镇上。
“斌子,在路上照顾好两个妹妹,工作安顿好了就给家里捎个信吧。”
“嗯!晓得呢!”望斌轻轻点头。
“你年纪大些,遇事多思虑,即然棠儿已经回家待产了,你就安心在外工作,家里有你岳父岳母照料着,你只想着多挣些钱就是了——看看后湾的福生,在深圳工作几年,就在镇街上攒下一栋楼来……”
“晓得了,叔——”望斌竟有些嚅嗫起来,他害怕唠叨,也害怕攀比。人在极度弱势中,情绪往往也极度虚弱。
他看了一眼膨胀的月影,发觉自己变成了一只小小的嵘螈,丑陋的身体,跋涉在无边无际的沼泽中,头顶阴风惨惨,雷霆和冰雹像子弹一般密集,他在一个接一个浑浊的水潭间跳跃,微弱无比,一张看不见的大网笼罩住天和地……
可不是吗?坎坷和苦难是一对孪生兄弟。退伍回乡二三年了,他努力过,也抗争过。先是应聘到市广播电台,做了一名实习记者,然后又进了一家广告公司做文案。激情燃烧的岁月,他的心像一面幽蓝的镜子,闪烁着农家子弟的纯朴和虔诚。每日,办公室最先到的和最后离开的一个总是他,涂擦抹抹的事务几乎全部应承下来。
那时,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匹耙地的牛犊,永远不知疲倦,而主人施舍的,不过是一点微不足道的草料。也就在那时,上级机关却下了一道红头文件,说是清退单位系统不在编的临时工。望斌蔫了,也便清醒了,谁叫自己是农家子弟哩?单位分的临时房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