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斌、玲子和春草终于在下午时分到了广州火车站,一天一夜暗无天日的旅途生活让他们感觉到了疲惫,他们只觉得双腿发软,像一条无筋无骨的菜青虫,虚弱到了极点。
火车粗重的呻吟和喘息终于停歇,这个绿龟壳的庞然大物,似乎已经日薄西山,不堪重负。三个人站在人来人往的站台上,感觉到了一个新天地,炙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熏得他们差点打了个趔趄。但是,这可比火车上的憋屈舒服多了,火车纯粹是一块巨大的棺材板,罩得人没头没脑,压抑的难受。他们走到阳光下,贪婪地呼吸着肆意流淌的湿热空气。
下车的人真多呀!密密麻麻、水泄不通,挤满了整个地下通道,就像开闸放水的一群群鱼苗。望斌叮嘱玲子和春草紧跟着自己,以免走散了。春草从未出过远门,哪里见过这个阵势,惊恐的像只惴惴不安的小鹿,将玲子的衣襟拉得死死的。她生怕万一自己撒了手,那可就泥牛入海了。
阳光很强烈,白花花的像碎玻璃一样刺痛人们的眼睛。四面八方的车流在火车站广场汇集,盘桓,身处此地的人就像站在一个旋转中的巨大磨盘上,晕眩而焦躁。穿过麻花一样扭曲的天桥,三人到了流花车站。排队买票的队伍老长,像一条引颈望海的长龙,那些饥渴的目光,在时间的长河中漫无目的的游走。候车室到处是人,有些人挤得脸红脖子粗也找不到座位,只好坐在自己的行李上。三人蹲在一个角落里蹲了半天,便有一个带着红袖箍的向导扯着破锣嗓子叫喊,人群便跟着蠕动起来。向导举着牌子在前面,人群便跟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行走。穿过好几条街衢,三个人才随人流上了一辆后盖敞开的“破屁股”巴士。
车子启动了,虽然一路上“嘎吱嘎吱”作响,“破屁股”还不时摔出一窜窜浓重的烟雾,玲子的兴致却颇高。车窗外,是一掠而过的巨幅广告牌、参差不齐的楼宇或者灼热的棕榈树、芭蕉林。
“哥,你看,多好的风景啊,感觉就像在梦中!”玲子说,“要是我能在这里永远待着该多好……!”
“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只是待的时间久了,也许就腻烦了!”望斌喃喃而语,似乎有些漠视。
来之前,他给在深圳工作的战友打了个电话,战友说:“我小舅子刚在工地上出了事,从脚手架上摔下来了,还在医院躺着,我这几月也算白干了,你来了我真的一点忙也帮不上。望斌!不是我说你,你来就来了,还带两个人来,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哟!”
望斌说:“我想找一份文秘的工作,可惜没有正规的大学文凭,幸好在部队两用人才培训班学过一点厨师套路,兴许能有些用处!”
战友说:“嗤,就凭你那三脚猫功夫,深圳可是国际大都市,吃的可都是生猛海鲜,鲍鱼、龙虾——见过吗?”
望斌听了有些不服气,心想:牛逼拱拱的!说我是二手货,也不想想自个,丑小鸭变身金凤凰了?你能来工地开车,还不是凭关系,要不是你那兄弟在建筑公司做施工员,现在不知道在哪里凉快哩!你手上的驾驶证还不是水货,在部队花钱买的,求人跟了几趟车,也成司机了,真不嫌寒碜……
这条路子断了,望斌的心里像卡了块鱼刺,如鲠在喉。他只有把希望寄托在福生身上,“这小子仗义,我去投奔他,管几天吃住应该没问题吧!”
来之前,望斌和海棠拜访了翠儿,翠儿似乎很高兴,几句奉承话说得她摇摇欲坠,很爽快地告诉了福生的联系方式。那年,翠儿也是身怀六甲,住在镇街的新楼里。福生该不会拒绝我吧?望斌心里七上八下,有一种隐隐的不安,他像一只没有饵的浮标,孤独地漂在水面上。对于这次无奈的旅行,他似乎如履薄冰、如赴深渊。冬天尚未到来,我的身体怎么这么冷呢?似乎坠入了一个巨大的冰窖,望斌想不明白。
“哥!我好想尽快找到工作,稳定下来,那样,我会感到多么的幸福……!”玲子说。
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也许是上天的安排,她真的与这片土地结下了不解之缘,而且是一生一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太过于悲怆而已。
“哇!”两人正说着话,春草忽地喷出一大口痰来,白白的,满是未尽消化的食物残渣。顿时,整个车厢里弥漫着一股腐臭的酸奶味。
这个“破屁股”巴士,虽然冷气微弱,到底冷暖空气在车厢里交汇碰撞,司机踩刹车的火候又不到家,整辆车就像戏台上的小丑,蹦蹦跳跳,张牙舞爪,颠簸的要命。好多人已经无法忍受,只是春草有些弱不禁风,身体太过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