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喇叭声高亢而激越,惊的人脔心都要错位。司机倏地从车窗内探出头来,“找死呵!老不死的!趁早到阎罗殿去……!”
望斌伸长了脖子,只见市场拐角处的路沿上,站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儿。大冷的天,他穿着一身黑黑的单薄夹衣;脚上,套着一双大号的塑料拖鞋;双手如鸡爪一般耷拉着,浑身瑟瑟发抖。他的双眸空洞而无神,像一个巨大的风洞;颧骨突兀,又像一个游魂……
“哎——站在这里好多天了,也不晓得回家,可怜呐!”一个抄着篮子的老太婆说。
望斌好不容易将三轮车推到了停车场内,方仔和“小妹崽”早已等候在那里,可能他们已经等待了一段时间,方仔的眼神焦灼,脸也绷成了一张弓。旁边的地面上,堆积着小山包一样的菜蔬。
“小妹崽”说:“阿斌!今天市场上人可多,雾又大,路上注意安全咯!”
“嗯!我会注意的!”望斌点了点头。
晨光已经很好,雾气却越来越浓,像一层淡淡的帷幕,遮住了天,遮住了地,到处灰蒙蒙的。衣服上、头发梢上也是湿搭搭、潮腻腻的,像是在流汗。很多的车、很多的人,还有从车屁股下排出来的白烟,全部从帷幕里钻进钻出、钻出钻进,这让望斌感到一丝惊惧。
说来也怪,市场内居然找不到一个摩的,望斌推着这个巨大的小山包艰难地向前挪动。这时候,三轮车像个酗酒的醉汉,颤巍巍地两边晃荡。望斌想努力地把持住它,可它还是那么地不听使唤。车轮尖利的吱呀声,就像咝咝跳动的导火索,随时都会在一瞬间引爆。
前面便是市场的拐角,也是一段下坡路。望斌一手握住车把,一手踩着刹车,车速越来越快,带着强大的惯性。望斌咬紧牙关,用背脊抵住车身,迟滞着车子的下滑。可是车子依旧不听使唤,像飞鸟张开的翅膀,继续向前俯冲,路上的行人纷纷尖叫着闪避。
这时,却有一个人偏偏横穿马路过来了,撕开漫天的浓雾,像一个幽灵,从天而降。他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危险,亦不知道什么是危险,他轻轻地来,宛若闲庭信步。望斌一看,却是先前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他依旧的目光迷离、颧骨殷红,像一个游魂一般飘移过来。大约他的心中,云蒸雾蔚的马路就是天国,就是朝圣的路;而朝圣的路上是宁静致远,没有喧嚣的,更没有艰难险阻,只要怀着一颗虔诚的心……
也许此刻,他在心中喃喃地呼唤:“万能、挚爱的上帝呵!带我走吧!”
上帝对他说:“可怜的人呵!你是有原罪的!来吧,只有钉上耻辱的十字架,你才能堂堂正正地进入天国,天国繁花似锦,有你想要的一切!你怕什么呢……?”
于是,他就释然了,“是呀!我怕什么呢?这毫无道理可言呀!我是上帝的子民嘛……”
于是,老头儿的步履更加地从容,也更加地坚定,四周庞杂的喧嚣于他几乎成了天籁之音,就像福音堂优美的唱颂。
望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大冷的天,他的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额头也油光闪亮。他几乎闭住了眼,他不敢想像,也无法想像随之而来的噩梦。如果负重的三轮车无可幸免地撞上老头儿,非死即伤,他的未来将一片黯淡。老头儿毫无疑问是生于斯、长于斯的本地人,势力自不可蔑视,他要么遭到罹押,从此失却自由,还要背负不可承受的痛苦,这不啻于给本以沉重的生活雪上加霜。
“老天爷呵!帮帮我吧……咱可是本分人,伤不起呢……”
望斌心中祈祷着,所幸的是,三轮车居然没有撞上老头儿,只是从他身边轻轻擦过。那老头儿还扶着车辕望了望斌一眼,脸上还带着一丝浅笑,似乎在说:“没有吓到你吧!我可不是故意的!”
“好玄呵!”望斌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松懈下来,他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浊气,那气凝成一股烟,在空中打着滚儿,慢慢地遁入淡紫色的雾岚中不见了。
“扑哧!”身后传来一声细微的脆响,就像一块石子从高空中坠落,望斌的耳朵很敏锐地捕捉到这种声音。这种声音他太熟悉了,就像四月里老家的芝麻在正午的阳光下开花产籽,又或是花圃里一群向日葵追着阳光咔嚓咔嚓地扭动脖子。他禁不住回过头去,只见老头儿像一团软塌塌的棉絮,躬身葡匐在马路中央,身上的衣服被黏稠的水渍泅湿了一大片。
三轮车继续向前奔突,车身发出“咯吱咯吱”的碎响,似乎要迸裂一般。好不容易捱到平坦的路面,望斌才让它安静下来。看着这匹桀骜不驯的老马,居然惴惴不安地喘气,望斌愤懑地踢了它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