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每天都是新的,寒暑易节,四季轮回。这便昭示一个显而易见的道理——适者生存。生命于每个人来说,往往无法预知。人只有不断地挑战自我,超越自我,才能在这个繁纷复杂的世界里鼎足而立,求生、求变,拓展出生活的宽度和广度。
一路走来,望斌无可奈何地结束了餐馆的生意,他最初羽化成仙的梦想也被脚下的城市碾碎。能有什么更好的抉择呢?青黄不接的季节里,恼人的阴霾如雾霁一般飘浮着,满眼的灰色。平凡朴趣的乡野小民,但凡有一些挣扎,也多半会选择流离——孔雀东南飞。这年头,打工渐行渐远的煺变,它不再是落寞人缘木求鱼的驿站,而是一份卑微的职业人生。
望斌满怀深情地走出了广州火车站,站在火车站宽阔的广场上,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熙熙攘攘的人流、高大的环形建筑,还有新辟的地铁线……这梦幻般的岭南呵!总是令人神往!她是漂泊者的分水岭,新移民的第二故乡。她以慈母般宽容博大的胸怀,海纳百川,将一个个懵懂无措的流浪人,蜕变成千百万娴熟的打工者,一如凤凰涅磐!
三月的岭南到处花红柳绿、草长莺飞,曼妙的季风在马路上轻轻掠过,连空气中都浸润了浓酽的清香。无数的高楼,拔地而起,灰白的脊梁,铸就浩浩荡荡的城市森林。望斌眼里装不下鸟语花香,炫目的色彩,会叫人迷醉。他是一只饥饿的羔羊,在繁花似锦的季节,一头扎进了水草丰裕的黑森林。这里,不会迷路,一切都是他谙熟的。
深圳的道路变得越来越宽,越来越亮,就像老家的庄稼,每时每刻都在阳光下生长。交错纵横的车道、一望无垠的绿地——横看成林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你从前后左右,各个方向展望,都是一幅流动的画卷。107国道上矗立起许多绿色的栅栏、巨大的高架,将路基拦腰斩断,仿佛一条张牙舞爪的巨蟒。隔着防护网,路面上盘桓着砂石、木料,小山样的砖块,星星点点,如火如荼。许多光着膀子的汉子,正在挥汗如雨。阳光,像流溢的暖色调,从无边无际的高空坠落,把他们的肌肤铸成了古铜色,油黑锃亮。不知怎地,看到这些人,望斌就想到自己曾经的成长,心中便涌动着莫名的惊悸,就像有人拿着锋利的刀子在胸口剜了一下……
——他们在公路边上搭些简陋的窝棚,就着阳光生火做饭,焦黑的手指、古铜色的脸庞,定格成城市永恒的雕塑……
有时候,望斌就在想:同是一个人,差别怎么这么大哩?命运的轱辘,就不会偏执一些么?有的人投机钻营,似乎天生富贵;有的人劳碌一生、勤勤勉勉,却囫囵度日……
人才市场是用工信息的晴雨表,这次,招聘大厅出奇的平寂,望斌没有费多少周折便进了一家规模不大的台湾厂。人事经理是一个叫唐小曼的中年女人,别人都称呼她阿曼。阿曼长得还算丰满,咖啡色的套裙紧凑的恰到好处,将身子绕成一道完美的弧线,四季分明的大眼睛,灿如夏花的微笑,温婉动人。很远,望斌就闻到一股淡雅的胭脂香。
阿曼讲话总是那么笑容可掬,她看着你的眼睛,就仿佛和一个挚友在唠叨。她说:“小李呵,你是总务主管,后勤工作千头万绪,你要多操心些——!对待下属,不光要赏罚分明,还需有理有据才是!”
望斌点点头,房间里冷气强劲,他一下子感觉到了寒意。这个女人,是在慰勉自己吗?
这家工厂是做牙模的,分两班制,工作虽然辛苦,但加班费比较稳定,工资收入在附近几个工业区算得上中上等。而且,员工宿舍还安装着热水器、空调,极富人性化。当下,这样有条理的工厂似乎凤毛麟角,这自然博得一些人的青睐,招工季节,许多人削尖了脑壳往里钻。其实,进入围城,大家才晓得,工厂的管理是极其严格的,算得上苛刻,稍不留神,便会招致罚款。
每天,阅报栏前的橱窗里,都会陈列红白两色单据。红的是罚单,白的是奖励,它们由各部门汇总而来,林林总总、枝枝蔓蔓,像一片氤氲的天然湿地。当然,红树林总是居多,这些单据的落角,最后署名都是唐小曼的名字,她是总审核,具有生杀予夺的大权。每次在阅报栏前驻足,望斌都会遭遇这片红树林,其中刀光剑影,有些浪漫的血腥。即或,也有白鹭掠过,缥缈的影子,很是炫目。
罚单的源头,多数是各部门的主管开具,他们信手拈来,就像交警对违章司机的杯葛,势如水火。通常,保安也是实际意义上的执法者,他们维系一个公司的规章制度、窗口形象。所以,保安开具的罚单就有些理所当然,譬如迟到、早退,譬如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