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井镇的夏天似乎越来越漫长,燥热的天气一直延续到仲秋。在恬静的仲秋里,河岸边的灌木黄了,马尾松黄了,整个一苍黄的天空。在苍黄的天空下,河岸边的鹅卵石,层层叠叠,倒映在水中,和周围的树木相映成趣。清澈的河水里,即或可看见鱼儿游弋。一只通体斑驳、尖嘴长腮的青鸟停歇在灌木枝头,飞翔着滑过来,掠过水面,衔在鸟嘴里的鱼儿便在半空中挣扎着,活蹦乱跳。
不多久,有摆渡的小船划过来,船桨拨水的声音哗哗响起,水面泛着漪漪的波纹。船舱里,坐着羞涩的少女,健壮的小伙,他们扶着船舷,凝望着远方,凝望着水天相接处。那里,大约藏匿着他们的梦想,还有他们懵懂的幸福。他们可能是对岸村庄的一对恋人,想要在仲秋来临之际去圩上买些时兴的衣裳。
镇街上有人燃放炮铳,排山倒海一般,呼啸的硫磺味道弥漫着整条街道。这些新开张的店铺,多是些时装坊,也赶在仲秋来临之际宣扬些喜庆。门首放置两个花篮,紫红的缎带垂落,流泻的音乐也一同垂落。望斌在流光溢彩的小街走动,淡紫色的雾岚从他的头顶飘过,他的脚步轻柔,如同他此刻的呼吸。
在街角拐弯处,他看见了莫叔。莫叔正倚靠在一辆出租三轮小车前,悠闲地抽着纸烟。看到望斌,莫叔很是愕然,继而热情的递烟。两个人推让一番,望斌说自己并不会吸烟,莫叔这才停止谦让。寒暄中,他告诉望斌,自己如今开着出租,说着便指着一旁的宝贝。望斌看了看,红彤彤的车身,是乡村常见的那种甲壳虫似的三轮。它像一顶轿子,有着轿车的外形,仅容两个人容身,放置几件行李便显得局促不堪。
问起生意,莫叔抑制不住兴奋,他告诉望斌,如今的生意好做多了。那些打工回来的细伢子,多不习惯走路,一招手,便叫了三轮。车内也没什么计价器,就随自己信口胡诌,路程远的收个一二拾元,路程短也要十多元不等,主要是凭着自己的良心。乡下每到婚丧嫁娶,雨天路滑,他的小车也会派上用场。事主通常一个电话,他便风雨兼程,殷勤备致地服务,做到宾至如归,因此,他的车上座率颇高。
莫叔说,自从住到镇上,他做过小工,开过拖拉机,最后选择了开出租。其实,开车有开车的难处,种地有种地的辛苦。开车嘛,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汗;碰到车子抛锚了,更是焦心,千辛万苦地雇车拉回来,还要等待修理,自然得撂下不少生意。即便如此,可比种地省事多了,种地是汗水砸八瓣,泥巴里抠砣砣,真正落在自己手里的却没有几粒穗子……
莫叔似乎很健谈,一改往常的沉默寡言,人也变得江湖许多。这似乎印证着一个道理,环境的改变确实能锤炼一个人。提到如今的日子,他的脸上堆积着笑容,甚至有些喜形于色。一家人住上了梦寐以久的新楼房,家里早已不是电灯电话,而是空调、冰箱,女儿春香业已考上了大学,这是多少辈子也不曾有过的事呵!此生,似乎再没什么遗憾。当然,所有的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春草,她可以说是他们家的神,厥功甚伟,没有春草,就没有他们家的今天。
望斌静静地倾听,莫叔说着时神情忽然就有些黯淡,他说起春草来。
“你说这妮子,也是奔三十的人了,也不愿谈婚论嫁……!”莫叔叹息着:“我也是快要知天命的人了,和我同年岁的人再不济也是儿孙满堂,你说这事闹腾的……每次和她提起这事总说不急、不急,其实,人生有几个三十年呢?珍惜眼前才是正理……!”
望斌看出了莫叔的揪心,便安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您也不必太过操心——!”
“喂!有空吗?到河埠头去一下!”两人正谈论着,两个一头黄发的小年轻飘过来,很是显摆。
“那您去忙吧!”望斌说。
车子突突地响起来,遗下满地的白烟,莫叔从车窗里探出头。
“大侄子!有空来家里玩呐!”
“好咧!”望斌应答着,内心,他还是感觉到安慰。
中秋节到来时,望斌接到了岳母的电话,嘱咐他们全家早些回去吃团圆饭。贞贞蹦蹦跳跳地喝着歌,像个小虫子一般,在地面上晃来荡去。她攥住望斌的衣角,拉着便往停泊在坪坝的摩托车那里走。这小家伙,听说串门走人家,别提有多亢奋。
望斌有些感慨,记忆中,多是聚少离多。多少年了,似乎总是忙忙碌碌,为生计、为理想而奔波,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过个像模像样的节日。这次,哥嫂破天荒搬了蜂箱回来小住,岳母就喜不自禁,人老了,总盼着儿孙绕膝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