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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塞川

一刹那,那些军士立时便停止了谈笑,从篝火旁站起追逐,嘴里迸发出一串又一串诡异的长音来。

所幸望楼上没有拿着弓箭负责戒备瞭望的哨卫;甲士又刚刚巡游不久,还未卸下繁复的兜鍪铠甲等负重。张伟倚仗迅捷的脚力不住向前,一心向着黑暗进发,将那些拖曳的长音远远甩在身后,直至渐淡渐远终不可闻。

饶是摆脱相随的尾音许久,张伟也不敢回头,只顾在凝固的黑暗里不住趋进疾跑。终于,源自腹部的刺痛与腿部的抽筋生生止住了他继续前行的冲动。他一个趔趄,便坐倒在黑暗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发怔。过了半晌,他又不禁自嘲地笑了起来,自己亡命而狼狈地奔逃真像一只跌跌撞撞的没头苍蝇啊,不,与其说是没头苍蝇,倒更像是对自己信念深信不疑的堂·吉诃德。

但话又说回来,究竟是错把荒谬引为骑士道的堂·吉诃德,还是暮年真伪唯有自知的海明威呢?似是为了检索,他又一次在黑暗中动用起了那视为禁忌,集知微、览揆、剖疑于一体的思维能力。自打上次如若吞服下nzt-48以后,奉行等价交换的他便对这额外的馈赠便抱持着惕厉,毕竟谁也说不准这无源的赠予背后会是怎样的代价,但这次似乎只能依此饮鸩止渴了。

张伟呼出一口气,恍如凝滞的黑暗中唯有他的思绪如水一般顺滑地流动,无声地蔓延网罗着零散的信息,而后编织汇聚为一幅浩大的沙盘,唯他高屋建瓴,一切种种皆在他眼中展露无遗。

依常人秉性,挠北而思洗雪,诚自然之理,他唯一有所欠缺的是错估了赵毋恤的器局与决断,失利之后,无有不振,随之转手着眼操心于北境代国战事胜负与晋阳之安危。虽无法估量其究竟出于自傲,还是出于保守,但他放下身段,师法于一渎职补救的知氏将领,委实对他这个苟且从心之人的生活产生了巨大地冲击。

而且参考其决绝的态度与酷烈的事迹,此次手笔恐怕尤其宏大,甚至有开战国《商君书》三军,全民皆兵之嫌。毕竟稼穑五谷,一岁三熟,亦需依时而刈,方不损根本,人非草木,生长远需时日滋润,庸能再知氏一茬之后,旦夕而竟回天全功?

一旦这样去想,席卷的范畴实在是太大了,翁妪势必如工部笔下石壕吏为炊事,妻孥如邶风击鼓下为城漕,他在镇上寥寥的相识都要被征发而去,卷入战争当中。但更为令他忧心的是,人们往往固守于习惯风俗,对新生的论点与看法保持着怀疑乃至抗拒的态度,而他这开先河的无稽言语又能博得多少取信呢?终归还需几番尝试啊。

不过,假使自己将这臆测广泛传播呢?许是还会有人抱着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想法逃离吧。而随着思绪进入这一条支流,前方复而变得逶迤崎岖起来,设若真源于此,而导致不少兵源提前藏匿起来,负责征发的将领该当何为?

不知怎的,张伟忽而回忆起了当初翻看地方县志里的官吏故事。自秦汉到明清,官场中人修行此中门道越到后来越发算得登峰造极,贪臣墨吏更尤其如是,而交际酬酢往来人情乃至差事置办都需孔方兄开道。其既欲牟利敛财,又不愿有损两袖清风,廉洁清誉,撄豪右富绅之众怒,往往便借口家中诞辰广发请帖,或言时局不易,共度时艰,或言朱紫莅临,当涂驾到,总之矢口不提贫窭欲借贷开道一事,而聪慧的地主也往往会意,纷纷割肉上血,最后再被官府冠以仁义美名。

张伟所侧重在意的自然不是贪黩的方式,而是他们化被动为主动的手段,古今同一月,智慧亦然,那么比起被动挨家挨户地搜寻征发,可有其他办法更为不费功夫吗?在记忆中苦苦找寻端倪,不禁让张伟脑部产生出发酸发涩的感觉来。

他揉着颡眉以缓解疲累,强定心神。蓦地,一丝灵光脑海中喷薄而出——那是他尚与李二根交好的时候,他半是显摆半是交际地道出了李家村之所以为何不迁回石溪镇的缘由,而顺着这话茬,李二根又向他问询山溪缘何清浅的问题。所谓市井聚落皆仰赖水土而生,历来地方县志里为沟洫争水而私斗不知凡几,掌握了水源无异于把控了一地之生死。

这不啻绝户的计策令张伟颓然坐倒,宛如土丘将崩。现在想来,那擘画计策之人俨然绸缪已久,不论是借下弦尾市东风,还是以官绅两道并行,都暗藏着草蛇灰线,枉他方初对那陆氏兄弟的身份多有猜疑,结果反而是最先排除的一点最为贴合实际啊。且人家有官府身份依持,施展的乃是阳谋,黎庶又能何为?恐怕只能效仿《谷梁传》里对井田制荒废的注疏一般,民不肯尽力于公田,从而祈盼着时策的瓦解吧,但偏偏幕后之人早就许官卡死了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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