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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析骸

样的,疲累而不能合眼安睡,也是莫大的折磨,守着睡下且呼噜声震天响的两人,石头索性站起,瞭望向远方。

大多数存活的旅人还是按照着以往的作息,趁着日出正好,向前进发。而就在道路左近睡下的两人无疑是相当惹眼,招来了不少清除者地觊觎与垂涎,还好石头的守候是一重戒备,如雷鸣的鼾声又是另一重警示。泰半路过者仅是以余光觑步打量三人,没谁真敢涉险冒不韪搏命。

看又一批人流走过,左右暂且无人,石头一直悬在半空的心,总算有个安稳着落。自家人晓自家事,他深切自知自身何等外强中干,困扰他的不单只有饥饿,还有那曾经吞咽入腹的珠玽。虽然那物事的暴戾与自主性虽已被敉平抹除,可残余的影响犹自在暗中作祟,每当他胃酸翻涌,馋涎滋生,那惹得耳部瘙痒的靡靡之音仿佛就在身畔引诱挑唆:比起那些跟在身后看人脸色捡食的“秃鹫”与“鬣狗”,自己才是主宰这世间的唯一神祇,何不抛却良善虚伪的束缚,吞吃掉身边的两只瘦羊,从此天高海阔大可恣肆无忌!

这也正是近些时日,他不敢与两人稍有任何接触的原委。于他光是抵御腹部的空虚就已足够牵强,遑论克制压抑低语制造杀孽,伤害亲友的冲动不住蠢蠢欲动。

风起风又落,近乎虚脱的石头终于熬到朱明临近中天,习惯小睡的二人业从梦中醒来,继续未竟之旅程。季夏最后的酷热犹在延续,冷清枯燥的旅途中却连聒噪的蝉鸣也无,只有软绵的步点踩在硬实的土面,或是猝然晕厥的倒地声响起。

为防止暑热中暍(yē),竹筒里残余的水尽数被张伟安排,外敷在肌理上以物理降温。只是随着朱阳西悬,唇齿间含着的清水经唾液与口腔濡染温热到不得不咽下起,焦渴的窘境又再度困扰起一行。

就着袭人故智,师法着曹老板望梅止渴的方法,张伟不住在脑海中回忆起往日的食物来分泌出馋涎,放到现在,就是当初他不愿下口的知了,恐怕也是嘎嘣脆,鸡肉味得唇齿留香了吧。张伟微微咧起嘴角,露出颇有些自嘲的笑容来,于今看来,往日挑拣的自个儿真是像极了那位不爱吃青椒的幼稚小朋友。

他又笑了笑,似是笑着与往日的任性诀别。倘或真有幸脱离这饥渴的困境,离开这片芜秽凋敝的荒原,去往九原与新绛,他势必不会再浪费掉一颗宝贵的粮食。而就在他若有所感,立下心誓之时,悬于背手的那串珠链第四次迸发出了光华,点点蚁鼻小字又浮现在明珠上。

上书:见证者仪式,4/9,饥荒。

下方则是如同激越的感慨:天生蒸民,其罪何辜?食承厚土,养生何苦!夫饥者易食,渴者易饮,何至饿馑盈野,饥殍塞路,析骸以爨,易子相食耶!

行到傍晚时分,彤云奄至,绮霞漫天,饥焰也如天边高挂的晚霞熊熊燃起。那坨祁柘留下的马肉,当夜已被分食殆尽,三人只得强忍着饥渴交加继续向前探索。而就在向前不远后,他们忽而见到一副罕见的场景——一群群同他们一般打扮的难民,人人面色不善,如同参商般各据一方地僵持对立着。

三晋虽有表里河山之誉,然气候干燥,终年少雨亦是不争的事实,张伟至今犹记得有关黔首争水之论述,是何等粗犷野蛮,又是何等凶残血腥。能引得一众难民若争水般,不吝耗费体力大动干戈,冷眼相觑,无外是以活民命的水食两物。随着三人不动声色地凑近人潮,终于从缝隙中瞧见争端的原委。那是一栋索居的庐舍,舍外是主人开辟的一小片青绿喜人的瓜田,其中成熟的果蓏(luo)已被人连同藤叶截断带走,仅在犄角旮旯里留下了几个萎蔫的瓞(dié)。

诗经云:“七月食瓜,八月断壶。”夏末秋初正是食瓜解渴消暑的好季节,且难民也不会在意其是否发蔫坏病。于是围绕着庐舍外的瓜瓞,患不均的难民们因迟迟决不出归属何方,而陷入了冷战。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没谁肯冒不韪为先,又没谁愿落于人后。使得几方各自目不转睛地盯着左近,生怕谁先瓜田提鞋。

旅途能熬到临近那片窀穸公卿的九原山,已是没几个稚小的孩提,是以对峙的众人都没怎么往身下注目。铁蛋俨然注意到了这情况,暗暗捏了捏张伟的裤腿与哥哥的手,到这等危及性命的要害关头,犹在忍饥受渴,张伟又怎会阻拦他,他只是担忧铁蛋在利用身形优势,采撷瓜瓞后,他会变成众人敌视的对象。

到底是兄弟,石头也不放心铁蛋,见其执意要在人前偷瓜,也微微碰了碰他的衣物,旋即弯下瘦弱的身体,同铁蛋一道儿借助着人群遮掩,猫腰蠕动,一点一点向着角落里的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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