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师,”她急急忙忙的,高跟鞋像是要把地板踩穿,“阮茜她为什么请假了?”
李汉强在泡茶,是学生家长送的龙井:“阮茜啊?她爸住院了,她妈妈给我请的假。”
住院了。
医生是崇高的职业,可跟医院扯上关系的事,总是夹杂着淡漠又撕心裂肺的生离死别。
“是……很严重的病吗?”她好像有种灵魂出窍的错觉,仿佛是听见自己在问。
“不知道啊。”劳改重重叹了口气,“这孩子不容易啊,又听话又努力,成绩终于起来了,前途一片光明,希望别被家里的事绊住脚了。”
“你们在说谁?”旁边的吕老师扭过头来,“阮茜?这孩子是不错。”
几个七班的老师对阮茜啧啧称赞,放在平时,童谣恐怕都要心花怒放了,但现在,她只觉得他们的话里有种唏嘘的遗憾,像是在感叹小姑娘的不幸和世事的无常,似乎一切已经注定。
她心乱如麻,快步走出办公室,在阴暗的实验楼走廊里,她拨通小姑娘的微信电话,觉得自己简直像等待诊断书的患者一样紧张。
铃声响了好几遍。
接通的一瞬,她像是在溺水中冲出水面喘了口气,急切地开口:
“软软?”
“童老师。”小姑娘的声音熟悉而疲倦。
“你爸爸……住院了,是吗?”她生怕伤害到这孩子。
“嗯。”阮茜轻声说,“不严重,我明天就能回来上课了。”
“不严重啊?那就好……在哪个医院?”
小姑娘沉默了。
“软软?”童谣小心翼翼地问。
“我这边比较忙,童老师你不用担心,没事的。”阮茜说着,语调突然一扬,“我这次又进步了,童老师有没有奖励呀?”
单纯的女孩,不知什么时候戴上了完美的面具,阮茜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可她不知道,爱她的人,总能从蛛丝马迹中找到她面具的裂痕,窥得她的内心。
对童谣而言,阮茜的演技拙劣得可笑,朝夕相处,只凭声音她也能分清其中的真实和刻意。
悲伤是真的,快乐是假的。
把她当傻子吗?
“当然有奖励。”她有些气,轻声说,“我来抓你了,小家伙。”
她把手垂下,拇指按下了挂断。
几次深呼吸后,她拨通了另一个电话——她的生活助理,多几个人的力量会更好找。要找出一个人在哪住院其实没那么难,本地的医院有名的就那么几个,给总台打个电话问住院部有没有某某某很方便,也不算透露病人隐私。
整个过程,大约花了十分钟。
阮琛,市人民医院,消化外科,15床。
得到这个信息时,童谣已经在车上蓄势待发了。她踩下油门,夜色倒映在眼中,一路奔驰而去。
-
-
市人民医院,住院部。
阮茜在公用洗脸池接了盆热水,在盆子里面洗苹果。她洗得用力而认真,想洗掉上面残存的农药,肌肤和果皮摩擦出光滑的声响。
洗完最后一个,她有些累,一直弓着的腰挺直,还附赠持续一会儿的酸痛感。倒掉水后,她拿着盆子转身,手指还挂着一个开水瓶,却在转身后的刹那驻足。
几步之遥,站着她魂牵梦绕的恋人。
“童……童老师。”她结结巴巴地说。
童谣没说话,只是上前一步,拎走了小姑娘手上的开水瓶,然后说:
“走吧。”
去病房的路上,只有白色和蓝色的墙,冷静而无情地构筑这个脱离正常生活的世界。
前面的房间,挂着14-15床的牌子,门是关的,阮茜以为出了状况,加快步子,却被门口的男孩拦住:
“姐,等会儿再进去,医生在里面。”
一门之隔,男人痛苦的哀嚎传到走廊,每一声都像一把刀扎进心里。阮茜双手发颤,靠在墙上,缓缓蹲下,把脸埋着,无声地抽噎,而门口的男孩低着头,不断用袖子去擦脸。
就像阮茜意识到自己分担不了父亲的痛苦,童谣突然发现,自己无法抚平阮茜的悲伤。
她轻轻蹲下,拿出纸巾,拭着小姑娘的泪水:
“是什么病?”
她没想到的是,阮茜猛地扑进她的怀里,泣不成声。衣服被揪紧,那些破碎的语句,她敏感地捉住,最终组成了完整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