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影跃动下,张公公脸上那一丝犹豫更加明显。
他低垂着眼帘,心中掂量再三,终究还是鼓起勇气轻声开口:
“陛下,这几个月来,您对太后的态度似乎疏远了不少......较之从前,差别甚大。太后其实一直挂念着您,若是有什么误会,趁早解开,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秦奉安闻言,嘴边泛起一丝冷笑。
疏远太后?他倒不觉这有什么不妥。
穿越之前的原主他一直承受着太后的压迫和束缚。太后虽是他的母亲,但除了抖M,谁能受得了她那份深沉的心机与强烈的掌控欲?
倘若秦奉安自幼在这样的严厉管束下长大,长期胸口郁结难舒都是轻的。往严重了说,很难保证这样高压环境下长大的孩子日后不会成为反社会人才。
或许昔日,他是个愚孝的皇帝,始终以为自己是靠太后扶持才得以顺利登基,所以一举一动都该按照太后的意志行事。然而,当他在达利园翻阅过往的宫中记载时,才渐渐发现,过去的许多朝会和宫中大事,他并非没有自己的判断与决策,然而这些决断最终都被迫为太后的安排让路。
那时,他自觉是天命所归,理应孝顺母后,殊不知自己早已被太后当作棋子,任意摆布。
更为可悲的是,明知如此,他却不敢反抗。明明他是站在世界之巅的真龙天子、九五之尊,却憋屈成这样,实在是可笑又可悲。
若非原主对太后背后的那些手段一再宽纵,太后一党怎会如此猖獗?倘若原主早早独立行事,太后的势力也不至于发展得如此庞大。
越是不敢,就越是不能。
张公公提及太后挂念自己,秦奉安心中并没有觉得温存,反之泛起的却只有冷意。他对张公公的话并无兴趣,心中反倒觉得,那曾经的“他”是个十足的反面教材——被太后牵制多年,深陷愚孝的泥潭中,竟未曾察觉,直至身死之后,自己这个穿越者才能帮他逐渐摆脱这份无形的枷锁。
秦奉安抬眼望向张公公,语气淡漠地说道:“张公公,你说寡人是与太后疏远不假,可这不该是你置喙的事。寡人自有寡人的决断,往昔种种,与今日无关。”
张公公听得皇上这番话,心中顿时一凛。
虽不明白其中缘由,但他立刻意识到,皇帝对太后的态度已经从根本上与从前大不相同。这绝非母子之间常见的小摩擦。在这几个月里,二人之间必定发生了某种不可逆转的冲突。
张公公垂首不语,却感到秦奉安的目光已经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
“你说寡人从前与现在不同,”秦奉安忽然开口,声音中多了几分意味深长,“那寡人倒是有些好奇,从前的寡人在你眼中,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张公公额间顿时渗出细密的冷汗,不敢贸然答话。秦奉安不愿放过他,他总不能拒之不答,只得小心斟酌着字句,以求不惹圣上不快。
“陛下,”张公公垂首道,“从前的您,确实对太后娘娘孝顺有加,凡事以太后意志为重。奴才当时也不过如现今这般侍奉在侧,不敢多言,却也看得清楚。”
“奴才一直觉得,您心怀孝心,敬重太后,这乃是人之常情。太后也对您也是关爱有加,疼爱甚过其他子辈。至于您和太后的心意......奴才不敢妄加揣测。”
张公公既不想冒犯太后,又要让皇上明白,自己并无意袒护任何一方,因此言辞之间充满了谨慎,最后说了一席废话。
“无妨,”秦奉安淡淡说,“寡人不过是想听些故事,没有深究之意,你也不必如此小心翼翼。往后这些事,寡人无意再提,只要太后安好,寡人便能放心。”
张公公连忙躬身应是,心中却暗暗松了一口气。
皇帝的态度已然表明,他对太后的疏远并非一时之意,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定。至于缘由为何,张公公不敢深究。
身为卑微之人,岂能窥探天子的心思?天子之心,如海底之针,难以测度!
秦奉安沉思片刻,挥了挥手,示意张公公退下。
夜色深沉,他躺到榻上,闭上眼睛。
困意渐渐袭来,他不由得暗自思忖:若是原主能看到如今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会感到欣慰,还是愤怒呢?
......
宋春远本应命人去提审当日清理严司马囚室的狱卒,命令吩咐下去的前一刻,他却改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