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彣和中年人一前一后爬上梯子,加入到浩浩荡荡的攻击队伍当中。
每一处战壕都有士兵走出,越聚越多,在军官的监督下,士兵们慢步向前进发。
随处可见的弹坑是双方共同努力的杰作,远处无人认领的尸首也在多次炮击中十不存一。
双方阵地相距不到一千米,平稳穿过这段死亡地带是很多士兵真挚的诉求。
刘彣看见一百多米距离的尸体堆旁有什么东西活动了一下,联想到战场环境,那估计是摸到我方阵地附近的敌方侦察兵,也可能是随时准备放冷枪的狙击手。但不管是哪一个,对正在缓慢行军的士兵们皆构不成威胁,自然,那个趴在尸堆里的家伙也不会傻到扭头逃跑或是开枪,一准是伪装成另一具尸体。
尽管敌方火炮被我方压制,仍然有零星的炮弹飞来,炮弹从人群里炸开,处在爆炸中心的人当场变成一团血雾,稍远一点的,也能落一个肢体横飞的命运。
还未等进入冲锋距离,伤亡便已出现,哀嚎中的士兵被后面赶来的医护兵抬上担架带离,对这种士兵而言,他们的战争结束了。
刘彣不远处就有士兵被击中,断了一条胳膊,医护兵抬他上担架时还嚷着把断掉的胳膊捡起来。
行军过半程,敌方阵地被硝烟覆盖,除了露在最外的战壕土墙,再看不到里面的任何东西。
行军还在继续。
我方呼啸的炮火减弱,随后戛然而止。
距离敌阵还有两百米。
陪伴士兵们一路走来督战着的军官挥舞起手枪,放声大喊:“冲啊!”
百千人齐呼,千百人沉默,散兵冲出。汹涌的兵锋是呐喊的,是沉默的,喧嚣的冲锋夹杂着沉默的冲锋,一带十,十带百,百带千,所有士兵视死如归。
刘彣卷在人流当中,他左右找不到中年人的身影,两人被悍不畏死的士兵们分割到了两处。他想结束这场对他来说好像游戏的刺激,而后面的士兵总推搡着他不断向前。
距离敌阵还有一百米。
那些笼罩在敌方阵地上空的弥漫硝烟散开,如清晨的雾气被阳光打散,暴露出下面黑洞洞的枪口。
敌人的阵地没有被炮火撕碎,在声势滔天的弹幕中还保存了超过半数的工事。两侧机枪喷出火蛇,交叉火力快速收割着生命,步枪一起加入战场,子弹乱飞,被咬到的士兵无声倒下后又歇斯底里地嚎叫。
士兵们成片成片倒下,有的干脆藏进弹坑中不再露头,有的随地卧倒。当越来越多的生命被消耗,冲锋的潮水表现出截然相反的两面,一面还在顶着弹雨勉力前行,一面丢下自己的武器落荒而逃。
选择继续攻击的士兵被敌方的子弹掀翻,选择后撤的士兵被己方军官的子弹射杀,反正在这个地方,只会拥有死亡。
刘彣在无边的混乱中找不到方向,四面八方都是射击声、吼声、哀嚎声,所有嘈杂的声音让他无暇思考,大脑和周围环境一起变得杂乱无章。
当终于离开了乱跑的人群,迷乱了方向的他彻底暴露在敌方火力网之下,一颗子弹从头顶划过,另一颗子弹擦着衣服掠过,还有一颗子弹刚好击中了他的大腿。
这一刻,人短暂麻痹了痛觉,等世界颠倒横竖,刘彣才后知后觉,清晰的痛苦从腿部传上大脑。那种钻心的疼痛一度让他以为腿骨断开了,心跳更快,呼吸更急促。
中枪位置在腿部动脉上,血整个喷涌而出,湿透了衣服,浸润了地面,让红色的血液与黑色的大地慢慢融合。
刘彣的意识正在模糊,他感觉世界上的声音都在远离,红色正取代原有的眼白,眼中的景色染上了一片红幕布。
死亡如此真实,他看着再抹除不掉的红色,以为人生到此。
却在诀别时,一位勇敢的中年士兵冒着枪火冲到他的身边,两只有力的大手死死按住伤口,在绝望的阴影中咆哮道:“复活吧!我的战士!”
战场以眼花缭乱的速度变迁,士兵的尸体腐烂变质,当大地获得养分,绿色植物便从死亡中生长。很快,原本黑色的大地重新焕发生机,抹除了人类自相残杀的所有痕迹,好似这场战争从没发生过一样。
刘彣也从死亡边缘回到人间,他和中年人站在平静的原野上,后者满怀期待地搓手询问:“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很刺激?”
经过战火洗礼的刘彣沉默着点点头,发誓不想经历第二遍。
微风吹过草原,草叶摇晃,几只雄鹰唳声飞过,点缀着原野的勃勃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