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净了双手,提管醮了墨,悬笔纸上:“须菩提,忍辱波罗蜜,如来说非忍辱波罗蜜,是名忍辱波罗蜜。何以故?须菩提,如我昔为歌利王割截身体,我于尔时,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何以故?我于往昔节节支解时,若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应生嗔恨。须菩提,又念过去于五百世作忍辱仙人,于尔所世,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是故须菩提,菩萨应离一切相,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生无所住心。若心有住,即为非住。是故佛说菩萨心,不应住色布施。须菩提,菩萨为利益一切众生故,应如是布施。如来说一切诸相,即是非相。又说一切众生,即非众生……”
释墨在默写佛经守神静心。
铜炉里的檀香袅袅升腾,他一身素衣,如今不能公开为柳承运一家守灵拜祭,只是这些日子他都刻意戒除荤腥,沐浴默经,有时是为了让死者安心往生,有时是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
房内他不算大肆铺张,还是让人解下了原来的紫帐红幔,被褥衣裳全都换上了素雅之色,此时月色昏暗,更是显得房内一片洁净清华。
菱花的纸糊窗格上,一片枝叶暗影婆娑,一下下地细细敲打着门户,增添了几许凄伤。
释墨伸手护了一护灯火,背身过去轻轻关拢了窗户,才又回过来,继续挽袖写经。
此刻外间已然传来了四更天的梆子声响,寂夜里格外的悠荡。
微微的灯光,映着释墨的容色。
他面沉如水,双眸明镜般能泛出心里的一切思绪。他心里难过,眼看着这么个天大的血案,都是自己至亲的人,却是不能将凶徒顷刻之间绳之于法。而且其中纠葛利害更是凶险重重,迷雾重重,那些人若不是狼虎之辈就不会胆敢犯下这样滔天的罪行,而他孤身一人,又在异乡无援,如今虽则示弱于人,施同流合污之计麻痹敌人,背地里却明察暗访,寻找蛛丝马迹,“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若然一旦被对方识破,岂不是招惹杀身之祸?
他所默的佛经都是让人隐忍之篇。释墨一面孜孜不倦地追寻真相,一面忍受着这件极其残忍的事情对他的伤害,每想一次,都是把心中如刀剜般痛苦深深加重一分,日日夜夜地饱受煎熬。
他越夜越亮的眼睛,在昏暗中如水光一样地直透人心,发髻松动而垂落下来的鬓发,几绺发丝散在了儒雅的脸颊边上……释墨浑然不觉。
“我能做得到吗?替皇上追回偷漏的赋税,肃清柳城数百里地的腐朽吏治,查清贪墨的脉路各道人马……替柳恩师澄清血案寻回公道,明正典刑惩罚凶徒……”释墨忽然抬起眼眸,望住虚空低语呢喃,听那种语气,似乎还和恩师在一起谈论诗文世事时一样,交换彼此的见解。
痴痴望着明灭不定的灯火,叹了一口气。
过了片刻,释墨收了纸墨,已然五更天。
他的眼眸微微一笑,回答道:“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值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释墨吹熄了蜡烛,接着解开了长衫。
柳城水乡的燕楼莺馆天下闻名,更有秋月湖上一艘艘花船徜徉往来,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太守大人三两下手段已然和城中一群富家公子锦衣少年混得烂熟。释墨这人性明锐,有决断,经纶满腹,但对于坊间的戏耍也有胜场,所以很快就在这一群自命不凡的纨绔子弟中不说是独占鳌头,也是有号召力的人物了。
今夜,月朗星稀。
满城的秋风中都飘洒着花香,吹得人心里发软,吹得衣冠楚楚的学士也一身风流倜傥,眉目胜春。
更别说是染满了胭脂的湖上风,柳底香。丝竹弦管穿云裂石,湖上波光月色,耳边莺歌燕语,传令投杯……
海道衙门的杜公子杜如奇挨着释墨而坐,一轮逢场作戏下来,两人小声攀谈。
杜如奇笑笑,“子书兄,听说你认识一个返乡养老的太医?家父少年时,脚上落下了病根,老年顽疾难愈,不知可否请子书跟老太医说一声,请他为家父延医诊治?”
释墨眉头微微一皱,神色有些古怪,杜如奇一时间看不明白。
释墨故作长叹了一声,说道:“杜大人与释某分属同僚,又是在一个地方为官,更是琴卿兄令尊,释某得闻此事,本该义不容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