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却仍是把刚刚买来、热腾腾的烧饼塞到贪吃的小女儿手里。
少女发出了哀号,而数尺之外,黎冰拿出炎帝城出入许可的令牌,走进厚达三尺的宫门内,丈余高的宫门在她身后缓慢地、沉重地合上,高墙外,喧闹的、平凡的、庸碌的一切,随着那一道属于人间的灿亮灼光越来越细,最后什么都不剩地消失在黑暗中。
也把她一夜的美梦,终结。
这一次,和四岁那年不同,她早有心理准备。偷偷回到自己的寝殿,把芙蓉花搁在桌上,面具和风车小心地藏了起来,然后对着镜子整理好仪容,沉静地走向仍然灯火通明的母妃的寝宫。
宫女们早跪成一片,年轻的颤抖不止,频频拭泪,年长的看来则憔悴数十岁,而失宠多年,容貌依然美得像朵带剌蔷薇的兰妃,却若无其事般地用陶钵和陶杵,慢条斯理地捣磨着以香木、晒干的香草为材料的香屑。
兰妃阙氏,大辰皇朝天京士族之后,不管是以大辰,甚至诸王之国的标准来看,兰妃毫无疑问是个绝世美人,哪怕早已失宠,也不若当年芳华正茂,穿着一身靛紫色华袍,斜坐在罗汉床上的她,依然美艳不可方物。
她向来厌恶绯红色一类色调,好像在提醒她永远也不可能坐上后位。黎冰记忆中的母亲总是一袭深紫色或黑色锦袍,然而那丝毫无法让她的艳容黯淡几分,反而更将她的肤色衬得白如霜雪——她的神情亦然。
雪季才刚过,入夜后走在凛风之中呼吸时仍有白雾。兰妃身上的袒领袍服衣襟边缘滚了一圈紫貂毛,白玉般完美无瑕的颈子上垂挂的黑钻与紫钻颈链,在火盆的照映下闪闪生辉,昭告着多年以前她受宠的程度是如何让人眼红。紫貂毛滚边的衣领在胸前交叉,雪团似的丰满酥胸仍像少女那般诱人,纤细的腰身紧紧地束在紫缎黑樱纹腰封里,金色带缔系了个繁复的花式结,像一朵金丝花开在腰封上。
就算在长乐宫里,兰妃依然每天精心打点自己的妆容,就好像皇帝随时会驾临一般,尽管当朝天子已经好几年不曾踏进长乐宫。
黎冰沉静地走进殿内,两旁的宫女没敢抬起头来。
和长年备受冷落,气质冰冷带剌的兰妃相比,黎冰除了母亲给她的好容貌之外,更多的是属于少女的羞涩与羸弱,灵秀出尘,难怪仅仅站在街上就让那班登徒子失去理智。
黎冰在台阶下便跪了下来,而兰妃仍不为所动,神情像一尊雕像那般平静,动作娴熟优美,宛如所有贵族仕女的典范,缓慢地捣磨钵里的香屑。火光照映在她侧脸上,勾勒出迷人的长睫与高挺的鼻,略薄的唇就算不点上胭脂,也是好看的。
捣钵里,所有的香材被磨成血红的粉末。而黑檀木炕几上的方型乌金釉香盘上,稍早铺上的炉灰已经压得平整无痕,丝毫瑕疵也不见,上头搁了银制的方型香篆,篆上镂空将要筛出粉末形状的是连成一笔画的福寿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