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敷衍几句,大多时候都沉默着。
他也没心思理会,就这样放任自己淹没在失去姨母的伤痛中,心里不经意浮现宁海先前那句话——她说,她是在场所有人当中,唯一了解姨母的人。
陆静深多么希望他也可以对众人如是坦言。
他喜欢姨母,甚至当她是自己母亲那般,深深敬爱着她。
然而他却谈不上了解她。
杜玛莉短暂的生命里存在着太多谜团,即使是他,也看不穿那围绕在她身边的重重疑云。
他爱她,但不了解她。
可宁海这女人竟敢大言不惭地声称她对姨母知之甚详,即便只是夸口,也令他浑身不舒坦。
凭什么……
她这是凭什么!
“我不喜欢被火焚烧的感觉,光想就觉得痛……所以在我死后,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葬了我吧。”
这是杜玛莉的遗言。
陆静深曾以为这只是一句玩笑话。当时她看起来很健康,一点也不像在交代后事的样子,再加上前几回碰面,她都像是一个随时能拿自己的生死开玩笑的人,所以他也没放在心上。
时至今日才知道,原来她早已给自己找了个山明水秀的地方。
位于小岛中部,一座不临海的内陆小镇——在这教堂后方的墓园里,远远望去,可以看到一座小山,整片黄花开遍山头,确实是个清幽的所在。
小小墓园里并排着几座旧墓,有人不久前才来祭奠过,十字架前的小平台上,有只小花瓶吐缀着鲜美的黄昏色玫瑰,花瓣犹带一抹初绽般的娇嫩。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墓园里,树梢鸟儿低低鸣唱,使得这墓园不见丝毫阴森,倒是添了几分温暖,像一座小公园……
陆静深看不见这些,倒是想起杜玛莉曾说过:“我这一生从来都是任性的。”
她活着的时候便一手安排自己的人生;当然连死,也要死得顺心如意。
“反正我也入不了家族墓园。”她还这么说过:“假使能有一块刻有我名字的墓碑,我便可以期待在我死后,有人偶尔带着鲜花来看看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对了,小深,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什么花?”
“玫瑰花?”当时他没有失明,她也还没有生病,在英国伦敦一间小酒馆里,他这么回答。他乱猜的。多数女性都喜欢玫瑰花。
当时她哈哈一笑,没告诉他答对了没有。
后来几次见面,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如今想起,陆静深才不得不承认,他确实不如他所以为的那样了解他这位姨母。
皮鞋踩在墓园松软的草地上,他听见泥土一泼一泼地覆盖住棺材。
“尘归尘,土归土……”华神父吟诵着祷文。
陆静深不信神不信教,他没有信仰,此时却真心希望姨母能回归她所信仰的天父怀抱,结束苦痛的一生,永远安息。
所有的一切即将落幕,所有的一切也都将烟消云散,在那微妙的刹那间,他感觉到身边带着一身浓郁香水味的女人矮下身,在姨母墓前喃喃说了几句话,他听不真切,也没能看见她将别在胸前的栀子花取下,盈盈放在墓碑前方一小块洁净的青石平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