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要看看货。你跟他讲不让看货哪个会买?”
木良心里暗笑道:同行是冤家,哪个会给你们做救星?当下甩开了那人,两步走到洋人跟前,从怀里掏出拜帖递过去。
洋人接过拜帖,看了看,说道:“昂上得木须鱼。日马白了拉莫斯-斯托达德。(法语:幸会虞先生。我叫拉莫斯-斯托达德。)”
木良道:“昂上得木须斯托达德。(法语:幸会斯托达德先生。)”
“无窝内不喝梅蛋汤?(法语:你也是来买颜料的吗?)”
“勿违。扁须喝。(法语:是。当然了。)”
十几个颜料行的这才明白原来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会洋文的年轻人是过来跟他们抢生意的。
见他个子不高,嘴上无毛,穿件蓝布长衫,张口闭口“木须鱼”、“梅蛋汤”,还要“扁须喝”,和洋人一问一答,满口鸟语花香说得热闹,当下气不打一处来。
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人不客气地问木良:“喂!小兄弟!你哪个颜料号的?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木良不理会那人的语气,很客气地回答道:“这位老板。在下虞木良。瑞康颜料号。”
瑞康颜料号?没听说过。
十几个颜料行的面面相觑,心里愤愤道:什么芝麻绿豆颜料号,也敢来撬这样的大生意?
那个四十多岁的人冷冷地说:
“哦!原来是小虞老板,幸会。既然大家是同行,这批货的底细不能不告诉你。这批法国颜料本来是荣达颜料行订的货,货到了外滩法国邮政局码头,荣达颜料行去验货,一看锈成了这个德行,哪里肯收?洋人老板那边已经答应给荣达颜料行换批新的货。这个年轻洋人不甘心,把这批生锈的货拉到咱们十六铺码头来碰运气,开个半价,只要三千块大洋,可是不许我们看货。谁晓得里面颜料泡烂了没有?所以我们两边一直僵持到现在。好啦。都跟你说清楚了。自己掂量着办吧。”
木良耐着心听完,拱手施礼道:“多谢老板关照。”
心里暗道:洋人来碰运气,我也来碰运气。根本就是押宝赌一场。大家都是生意人,谁比谁聪明多少呢?有的人发财,有的人赔本,靠的不是聪明而是胆量。
他一把拉过水生,挤出了人群,找个僻静处,用蚊子声问道:“小顾。你觉得咋样?那洋人是不是设局出老千?”
水生回答道:“我刚才盯着他看了半天,不像是设局出老千。我敢肯定他也不知道箱子里面的货是个啥情况。”
木良问道:“你说咋办?”
水生贴着木良的耳朵轻声说:“还记得我那封信么?你过去问他颜料包装用的啥。你说洋文,旁边的人听不懂。”
木良恍然大悟。
他重新挤进圈子,问洋人道:“雷桑巴啦日松高芒?(法语:货的包装是什么?)”
洋人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随口答道:“昂八撇鱼了的桐挨滴须鱼了的桐。(法语:桐油纸和桐油布。)”
木良心里突地一跳,脸上的表情却很淡定,不动声色地对洋人说道:“崩。日雷胖肚丝。(法语:好。我买下了。)”
他转身面向众人,拱手施礼,朗声说道:“各位老板。这批货我买下了。大家请回吧。”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洋人。洋人用中文说道:“对。这批货我卖给他了。”
十六铺码头的规矩,大家为一批货物争执不休之际,如果有买主单独吃进,别的人就不能再掺和了。
十几个颜料行的摇头叹气道:“瑞康号虞木良。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胆子真大。咱们比不了。”
众人一哄而散。
木良对洋人说道:“我现在要回店里拿钱。请你在这里等我。”
洋人看周围变得空荡荡,颜料号的人都走光了,心里盘算着:他们两个若是耍我这个大鼻子,走了不再回来,我找谁去?于是指了指水生,对木良说道:
“你自己回去拿钱。你的伙计留下。”
木良问水生:“行不行,小顾?帮我这个忙。”
水生答道:“没说的,阿德哥。我留下给洋人当人质。你快去吧。”
木良出了货栈,撒腿狂奔,一路跑回瑞康颜料号。
瑞康颜料号的老板虞瑞康,五十多岁,是木良的远方亲戚,木良叫他“七叔”。
虞瑞康在上海经营颜料号多年,生意总是不温不火,既没有发财,也没有饿死。岁数大了以后,一个人干着吃力,便请中人从宁波老家找个学徒来,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这个学徒就是虞木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