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白点点头,答道:
“这篇文章的初衷,我和陈先生以为,先要写给读书人看的,等他们明白了以后,就会写文章做事情去唤醒工人。现在看起来,这个做法也许不妥,应该从一开始就面向工人才对。”他说着话站起身来,“走。我们现在就去找陈先生,跟他说说这事,听听他的看法。”
陈洁云一听现在要去见她爹,不由得一张脸儿倏地又红了。
“你自己去吧。”她低着头答道,坐在椅子上不动,“我有点儿累了,要回房间休息去了。”
咦?刚才还谈笑风生的呢,怎么一眨眼就累了?
刘大白关切地问道:“怎么了洁云?你没事吧?”
“我没事,就是累了嘛。你自己去和我爹商量吧。”
陈洁云头也不抬,起身跑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刘大白怔愣半晌,实在搞不懂女人忽晴忽雨地到底是怎么回事。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挠了挠头,不再瞎猜了。独自去了陈一清的房间。
等他一进门,见陈一清满脸慈祥的笑容,像父亲一样看着自己,蓦地想起自己刚刚向他女儿表白爱情,心头突地一热,差点儿叫了声爹。直到这时候,方才明白陈洁云为什么不跟他一起来的原因。他口中结巴了半天,到底还是叫了声“陈先生”,给他讲了夜校工人们对那篇《马克思学说概述》的反应,请教他的意见。
陈一清思忖片刻,答道:
“我听说马克思在写作《资本论》的时候,曾经在博物馆里把堆积如山的工厂和工人调查报告,英国人叫蓝皮书的,全部阅读和研究。也就是说,他的理论不是在空中搭建的楼阁,而是从工厂和工人的实际中来的,应该跟工人息息相通。
所以我想,其实在我们中国,除了上海以外,真正的工厂和工人并不多。有很多读书人甚至连工厂都没见过,无论咱们怎么解释,他们或许也看不懂《资本论》。反而是工人们,或许更容易理解马克思学说,因为这里面说的都是他们切身利益的事情。
我们不妨换个思路,直接把马克思学说解释给工人听,也许一点就通,一说他们就明白了呢!只是我们现在文章的写法有些涩和硬,行不通,需要找到一个通俗易懂的形式才可以。”
“陈先生,那你觉得要用什么样的形式才好呢?”
陈一清想了想,答道:“这个我也说不好。我想咱们明日一起去工人夜校,不妨直接跟工人们讨论一下,也许就清楚了。”
所以他们今日早早地吃了饭,又去街上买了加印的《觉醒》周刊报纸。一共五十份,分成两包。刘大白和陈洁云各抱一包。三个人一起走路去工人夜校。
星火知道刘大白要来,上午跑了几趟生意便收了工。
他谁也没招呼,独自一个人来到大讲堂搞清洁。他要把这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迎接这位把他们工人写上报纸的刘大白。
大讲堂位于正始学校西边。四周是工人夜校和宿舍低矮简陋的房子。因为是用拆除天虹舞台的材料建成的,所以巍然耸立,太过豪华,看上去不免有些刺眼。当初曾经有人要把这些材料卖了,换些简单廉价的材料搭建礼堂,算下来还能剩下不少钱。星火坚决不同意,他坚持要建这个豪华的讲堂。
“谁说我们苦力的屁股就不能坐在天鹅绒的椅子上?你先要自己把自己当人,别人才能把你当人。你先要自己把头抬起来,挺起腰板,别人才不会小瞧你,才会敬重你。谁也莫要再讲了,听我的,就这样建这个讲堂,以后会有大用场。”
果不其然,今日便有了大用场。
大讲堂有一百多个座位,加上讲台过道,面积足有二百平米。可是对于星火来说,他自己一个人搞清洁根本不算个事情。因为这是他和苦力们一起亲手搭建起来的。这里的每一块地砖,每一把座椅,都是在他的指挥下,才乖乖地呆在现在这个位置上的。成十上百张天鹅绒座椅,成千上万块清水磨地砖,都是他的士兵,全要听他号令。这里的一切他全都罩得住,感觉只要用手一挥,它们就会唰地一下,变得一尘不染,熠熠生辉,一起来迎接头一次在上海滩的报纸上为他们工人兄弟写文章的尊贵客人。
星火望望偌大的讲堂,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抄起扫把和簸箕来,气运丹田,开始扫地。他有着一双飞毛腿,眨眼功夫就可以从讲堂这头跑到讲堂那头,可是扫地的时候却全然派不上用场。他耐心地,很慢很慢地,一寸一寸地,清扫着地上的每一粒灰尘。犹如春风吹过,令大地一片洁净。然后用拖把拖地,也是耐心地,一寸一寸地,很慢很慢地,将每一处污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