呢,他应该不敢动手吧?
要是动手了,是先护住头,还是先跑呢?
陆盈晴拉着弟弟开跑。书包很重,他们跑不快。
杨熠泽的眼珠子还贴在陆盈晴身上,放在衣兜里的手,攥着她怎么也找不见的发圈。
——
他们站在小巷的岔路口。
陆盈晴踌躇着,留恋万星的温柔。
不等陆行舟催促,她还是走向通往那间冰冷房屋的路。
万星从来不欠他们的,不能给人家添麻烦。
——
还是那个黑不隆咚的楼道。
还是那惨白得像停尸房光源的路灯。
陆盈晴的背又驼下去。
驼得很弯,仿佛要把自己折叠起来。
咚咚咚。
高跟鞋踩在台阶上的声响空旷地回荡。
穿着风衣的女人与他们擦肩而过。
那女人身上有浅淡舒适的香,头发利索地高束,化着淡妆,眼睛大而美。
陆盈晴一辈子都忘不了这张脸。
她欣喜地脱口而出:“妈妈!”
最后一个音节哽咽到变调。
女人没有回头,没有停留:“不是。”
那不是她的孩子。
只有爱的结晶,才配叫做“孩子”。
那是她痛苦屈辱迫不得已而撕裂自己诞下的肉瘤。
那是标志她从深山被倒卖进城市的奴隶烙印。
那是深深刻着她被殴打被侵犯被践踏的经历的铭文。
她本不该来。
本该割裂一切,忘记过去,全身心投入新生活。
然而有个人告诉她,来一趟。
来一趟,那男人惨死的几率就更大。
好吧,正中下怀,拒绝不了。
她要他死,死得鲜血淋漓,扭曲狰狞。
两块小肉瘤,也是这么想的吧。
女人轻巧地踩在装着垃圾的蛇皮袋上,翻身坐上小区围墙的顶端,正对着那条大路。
大山里质朴的少女时光赋予她灵巧的平衡感。
高跟鞋优雅地碰在一起。
——
一阵刺痛的酸意涌上鼻子和眼睛,陆盈晴闷头爬楼梯。
陆行舟听到压抑得很低的啜泣。
他认得这哭声。
十来岁的小小的卫如云也曾这样哭过,在颠倒破碎的日子里,她为自己所抛弃的,和抛弃自己的,落下咸涩的眼泪。
也许他们居然可以互相依偎到最后,是因为正好能在黑暗里舔到对方的伤口。
“……”
陆行舟把助听器拿下来,放进书包,安抚性地摸了摸陆盈晴的后脑。
陆盈晴的肩膀抖了抖:“没事。”
门没关,大张着,灯全开了。
魁梧而颓唐的巨大身体坐在地板上,烟味呛人。
陆盈晴强忍着咳嗽,谨慎地探进去。
他们又成了小老鼠,踮起脚不敢打扰有生杀予夺之权的主人。
放下书包,陆盈晴轻手轻脚地来到父亲面前,去捡地上的碎玻璃。
“咳咳!”
她喉咙实在痒痒,肺也难受,咳嗽起来。
爸爸抬起头,露出那双布满血丝的可怕眼睛。
烟酒气从发黄的牙齿和干裂的嘴唇中间喷出,粗糙的蒲扇般的手扬起来,猛然打在陆盈晴的脸上。
陆盈晴下意识伸出胳膊格挡。
“挡?你敢挡!?贱货!婊子生的东西都是贱货!她看不起我,你也敢看不起吗!?”
混乱中,陆盈晴的头发被抓住,脑袋撞在地上。
电光火石间,她用手捂在眼前,玻璃才没有刺进去。
陆行舟进入厨房,拿起了菜刀。
银色反光的刀背,照映出他无表情的脸。
——
陆行舟对自己亲生母亲的印象很淡很淡了。
只记得满地的血迹,和爸爸用来包起肉块的报纸。
爸爸轻描淡写地告诉他,那是猪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