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清让从里间走出来,左手拿着数张纸,右手托着一方砚台。砚台中有半块用过的墨,一支干净的北狼毫。
“居处无所有,殿下委屈些。”蓝清让跪坐在案前,将笔墨替他摆好了。
萧瑧道:“无妨。”
蓝清让再次离去,应是去倒水了。
李星仪想了想,仍走回萧瑧身边,跪坐在蒲团上。
萧瑧执起那支毫笔,闭眼凝神细想。
蓝清让便端了一碟水来,李星仪从容接过,滴了一滴在砚台上,随后捻起那半块墨锭缓缓拧转起来。
清水遇墨渐渐变黑变浓,一如世间许多人事物,本身如许干净纯粹,相遇后却总能焕发新貌。倘若一成不变令人厌倦,那么今日始改变亦未尝不可。
萧瑧睁开眼,提笔蘸了墨汁,在纸上写下两个字。
李星仪好奇地去看,却见他写的并非本土文字。
萧瑧吹了吹墨渍,笑着问她:“如何?是不是奇怪它像鬼画符?”
“鬼画符倒不至于。”李星仪道,“像是绳上晒着的鱼,鱼眼珠子又出奇地大,只得晾在一旁。”
萧瑧嘴角扬起,将纸张递给蓝清让,回头又对李星仪道:“这便是梵文了,天竺常用此文字,看似凌乱,实则有自己的章法。你若感兴趣,待我学成可以教你。”
蓝清让手下顿了顿,将纸张摊开给迦迦看。
迦迦见后,朝他点了点头,指着那两个字说:“十五。”
“‘十五’?”萧瑧眉心微蹙,“你确定?”
迦迦点点头,抱着蓝清让的胳膊晃悠,邀功似的道:“蓝教过,一到一百。”
萧瑧不怕她作假,反正这二人的性命全在自己手中,不怕他们逃,也不怕她撒谎,因为这没有任何意义。
他又写了几个字,这次不经蓝清让手,只将笔一道递给她,说:“能写则写,不会便空着,切记要精、要准。”
迦迦像是听明白了,点了点头,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将梵文用近期所学的中原话译出。
萧瑧并不是给她一行字,而是每次在一张纸上写下四五个字,次次不同。
李星仪也瞥了两眼,见递来的纸张上迦迦写着的“千”、“月”、“石”、“两”等字,都是再简单不过的字。
起初她也猜想过,这里也许同前朝有要紧的关系,便赶紧将视线移开。
然而萧瑧却不避讳她。
他将纸张摊开来看,心中默记片刻后又将它们折好,转身走到炉子前,用铁钩勾开了炉子顶端的盖儿。
迦迦猛然站起身,却被一旁的蓝清让制止了。
李星仪想起来时闻到的烧焦的气味,心道眼前这二人应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可这会儿除非是真金,其它东西怕是早就烧成灰了,简王定然是发现不了什么的。
萧瑧将折好的纸投入炉中,眼见着它们烧成灰烬后才转过身。
迦迦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果然是有些本事的人,也不枉我当初看好内臣。”萧瑧慢条斯理地取下架子上的大氅,道,“所幸上面所撰文字简单,待我下次再来,可能就不止这么简单了。”
听出他有离开的意思,李星仪起身跟上,蓝清让亦起身将二人送到门外。
焰火已停,雪叶纷飞。萧瑧与李星仪走到门外,又听蓝清让说:“奴派人送二位回去。”
“不必。”萧瑧接过李星仪手上的氅衣披上,“兴师动众,显阳殿那边只怕不好交代。”
蓝清让知道他想隐瞒此事,便也由着简王的意思来。
只是二人来时未撑伞,他说了句“殿下稍待”,转身回房中取伞。然而等蓝清让再次出来时,二人却已经走远了。
萧瑧与李星仪并行无言,走到掖庭转角处时她终于忍不住,问:“殿下冷吗?”
萧瑧笑了笑:“雪花全都灌进来,此刻脖子已然僵了。”
李星仪犹豫了一瞬,上前一步捱近了他,将迦迦塞给她的梨塞给萧瑧,自己则伸手替他系上前襟与大氅时间的蟠虺扣。
坐下时不显,如今面对面时她才发现,萧瑧的个头很高。她平视着他的胸口,眼皮不用抬便能看到他的喉结。
此刻李星仪方知男子气概并非是靠结实的躯体表现而来,像他这般温润有礼,然而捱得近了却发现他低沉的声音自颤动的喉头发出,再往下,肩膀宽得似乎能撑起天地——这是属于他的男子气概吧?
李星仪不敢看他,手指也似乎被绳结栓住,一时间难以替他扣上。
她顿时有些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