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送来几牛车铜钱,自然惊动了天下第一大财迷翠娘,才把她从繁琐的盘点工作中请来了前院,亲眼瞧着伙计们把铜钱过秤收入库中,不经意听见吉尔奴什训子,这就笑吟吟走过来,劝道:“先还听你笑得开怀,怎么这会儿就动了肝火?小孩子好脸面,有错也别大街上骂他。”
吉尔奴什见了她,连忙住嘴,就知道纪颜最看重翠娘,想要跟纪颜打交道,就一定不能得罪翠娘,这才陪笑道:“为这个小子,惊动了夫人,这就该狠狠骂他。”
纪颜看那小孩儿挨了骂,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淡定,也没有不服,也没有委屈,就觉得他很不一般,这才问道:“不晓得他说错了什么,你要这样严词斥责?当然你不想说可以不说,我只跟你们做生意,不干涉家务事。”
吉尔奴什看看纪颜,又看看自家儿子,纠结片刻,也就开口,道:“唉!也不是什么大事,骂他太过招摇罢了。侯爷是晓得的,咱们做生意的,招摇不是什么好事,就不能放纵了。我有十七个儿子,二十五个女儿,最疼的就是这个小子,才对他更严厉些,盼着他有出息。”
一面惊叹于吉尔奴什家族兴盛,纪颜一面也好奇问道:“他不过是跟我打个招呼,也算是招摇了么?还是在波斯的规矩里,这打招呼也和中原不同?”
吉尔奴什叹口气,道:“侯爷不是歹人,我也不敢欺瞒。这小子与侯爷初见,就报上了自己的姓氏,便是一种招摇。我们家族姓冈比西斯,乃是英雄王的后裔,虽然冈比西斯王朝已经没落千年,可在绝大多数波斯人的心中,这个姓氏还是代表着非同寻常的意思。”
一听这话,纪颜也就明白,笑道:“原来是这样,果然波斯与中原不同。在我们中原,血脉与出身乃是最要紧的,大家伙儿恨不得人人都知道自己的出身,陛下甚至编写过《氏族志》,为各大世家正名。倒是你们波斯人谦逊,这么显赫的姓氏都要藏着掖着。”
吉尔奴什苦笑一声,叹道:“侯爷说笑哩!冈比西斯这姓氏,既是我们一族的荣耀,也是招来无尽麻烦的祸根,波斯人里尊重我们的不少,嫉恨我们的也有许多。这就像大唐开国初年,天下姓杨的个个惶恐不安一样,如今的冈比西斯,也很受忌惮呢!莫说这小子,就是我在外,都不怎么提及姓氏。”
纪颜点头表示理解,这就招手叫那小孩儿过来,瞧着他不卑不亢的样子,打心底里觉得欢喜,道:“我这人脑子不好,记不住你们一大串的名字,今后我叫就叫你波尔,你愿意么?”
波尔拉夫闻言深施一礼,轻声道:“新丰候愿意呼喊我的名字,便是我莫大的荣耀,波尔愿意。”
翠娘在一旁瞧着好笑,打趣道:“这孩子说话真是文雅,才要叫相公甘拜下风,瞧吉尔奴什先生长得丰腴,他却这般纤瘦可爱,叫我心生爱怜哩!好孩子,快过来,姐姐带你点铜钱玩!”
眼瞧着翠娘拉着波尔拉夫离开,纪颜这才转身看向吉尔奴什,笑道:“你信得过我,愿意叫儿子跟我去长安,我很感激。不过你父子俩空手前来,并不曾带着银钱,你叫他跟我买茶,难道是要做无本的买卖?”
吉尔奴什闻言一笑,伸手就从手上褪下一个墨绿的翡翠扳指,递给纪颜,道:“京城绣兴绸缎庄的段老板,欠着我十万匹丝帛,只要见了这扳指,当场就能兑现,用以支付茶叶和镖师的价钱。我一会儿就要动身离开太原,那小子就摆脱侯爷照拂,要是他哪里惹侯爷生气,就请随便教训,算是帮我的忙了!”
纪颜接过扳指,只见其成色纯粹,水头荡漾,又铭刻着花里胡哨的波斯文字,足够作为信物,这就笑道:“儿子和钱都交给我,你就不怕我都给吞了?既然要走,就叫他过来与你道别吧!”
吉尔奴什笑笑,摇头道:“道别就不必了,免得他生出不舍。至于侯爷的人品么……咱俩虽然认识不久,可京畿一带的商人都盛赞侯爷守信,儿子都交给你了,还担心这十万匹丝帛作甚?不说了,再说我也要舍不得,侯爷,这就别过了!”
说着话,就见他一拱手,这就转身离开,也不等纪颜说话,更是一眼都没有看翠娘身边的儿子,似乎心意十分决绝,才叫纪颜心中颇有些感触,知道吉尔奴什也牵挂着儿子,怕多看一眼都会生出离别之苦来,这是父母用心深刻之处,做儿女的或许还无法理解。
眼瞧着吉尔奴什走远了,纪颜这才走到波尔拉夫身边,搭上他的肩膀,轻声道:“你父亲已经走了,留下这扳指给你。”
波尔拉夫闻言浑身一震,想要转头,却生生忍住,只强忍住眼泪,硬撑道:“